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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風弄 - 孤芳不自賞6【單】 [打印本頁]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25 PM     標題: 風弄 - 孤芳不自賞6【單】

因著楚北捷的失蹤,何俠的力量日漸坐大。

雲常的軍隊鐵蹄征伐大陸,三國望風而偃。

血染紅了大地,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溫文爾雅的小敬安王,用鮮血養成的王者成為三國百姓的夢魘。

和陽鳳夫妻一塊隱居起來的娉婷原只想小隱於野,不想再被感情磨折,只願安穩地將孩子養大。

無奈戰爭來臨,沒有任何人可以逃避得了。

而能和何俠齊名的,一直都只有一個人而已。

她要放棄這些愚蠢的幽怨,去找回她心愛的男人。

這一次不是為了國家為了大義,而僅僅只是為了守住愛情和家而已……

[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8-7-4 11:58 PM 編輯 ]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27 PM     標題: 第一章

  松森山脈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隔開了北漠和雲常兩國。

  這個小村莊就位於松森山脈下,論地界還屬於北漠領土,不過這地方偏僻又無軍事用途,離關卡也遠,村中人常常上山採藥打獵,荒山野嶺,哪管什麼雲常還是北漠。

  松森山脈是我們的。阿漢總是嘿嘿笑著這樣嚷嚷。

  遠瞅著山巒上經年不化的雪在日光照射下閃著白燦燦的光,宛如鑽石,村子裡春耕的種子已經播下,而東邊的大片草原,嫩草喜氣洋洋地舒展著手臂。

  春天已經來了,無處不這樣吶喊著。

  「羊群叫得真歡啊。」阿漢一早就興沖沖到了門口,他的大嗓門從不知節制,樂呵呵地提著一隻雞:「大姑娘,我們家的雞夠肥了,弄一隻給你們寶寶吃。」

  陽鳳從屋裡面走出來,豎起指頭在嘴邊,搖頭道:「阿漢啊,每次你都沒記性。寶寶正睡覺呢,又會被你吵醒的。」

  阿漢猛然想起,不好意思地撓頭:「嘿,我怎麼又忘了?我家小阿漢也常被我吵醒呢。」陽鳳接過他手裡的雞,笑道:「大姑娘出門去了,進來坐吧。」

  「阿哥呢?」

  「他和魏霆上山去了,說要獵點野味回來換米和油。」

  則尹等來這裡住下,自管放牧打獵,甚少和其它人交往。只有阿漢因為娉婷的關係,常來逛逛。

  他個性大大咧咧,好就好在從不多事,開口問他們的來歷。見則尹年長,就叫阿哥,至於陽鳳,當然就成了阿嫂。

  「我不坐啦,我還要去看著馬群呢。」

  「哎,先別走。」陽鳳叫住他,轉身進屋,不一會,拿著一個小紙包出來:「阿漢嫂不是手上生了大瘡嗎?這個是草藥,拿去熬給她喝。」說起老婆手上的大瘡,阿漢心疼得直皺眉:「草藥沒用,喝了很多啦,還是鼓鼓一個,晚上疼得睡不著。」

  「這個草藥不同,我告訴你,這可是大姑娘從山上摘回來的。」

  阿漢瞪大眼睛:「大姑娘會看病?」

  「她會的東西多著呢。看病嘛,雖不是神醫,比你們那個樓大夫可強多了。」陽鳳將藥包塞進阿漢手裡,提醒道:「治好了,自己高興就好,可別到處嚷嚷。」

  「知道。大姑娘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和別人說嘛!嫂子,草藥我收了,要真管用,我就再提一個雞來。」阿漢提了草藥,忽有轉身,拍著腦袋道:「你看我真糊塗。我女人吩咐的事都忘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這裡兩件衣裳,都是我女人縫的,粗是粗了點,不過布料還結實。一件給阿哥的慶兒,一件給大姑娘的娃娃。」

  陽鳳接過衣裳,先看小的那件,唇角逸出笑來:「這衣服小了,長笑的肩膀可寬呢。」

  「那麼個小東西,肩膀能有多寬?」阿漢多少有點失望:「試試,說不定穿得下。」陽鳳領他進了屋,到了小小的木搖籃前面,用小衣比著搖籃裡的小寶寶,真的差了一點。陽鳳道:「你看,肩膀不夠吧。不過沒事,我等下拆開再補一塊布就好了。」

  小娃娃躺在搖籃裡靜靜睡著,臉蛋白白嫩嫩,鼻子挺得筆直。一般娃娃睡覺都是東歪西歪,他卻睡得筆一樣直,規規矩矩的。

  阿漢仔細瞅了瞅他,嘖嘖道:「這小娃娃長了一副好臉,大了不知會迷了多少女人去。長笑,長長久久,天天都笑,嘿,大姑娘起的名字真有意思。」

  他看長笑睡得香甜,忍不住伸出一隻指頭逗逗長笑。長笑在夢中感覺被人觸碰,不高興地挪挪脖子,眼睛沒有睜開,胖嘟嘟的手動了動,緊緊握住了阿漢的手指。

  「呵,力氣還真不小呢。」阿漢高興地笑起來:「以後準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

  「那當然。」陽鳳淡淡笑起來,垂下眼,溫柔地看著熟睡中的小寶寶。

  長笑,楚長笑。

  他的父親,可是天下聞名的鎮北王呢。

  風音入住駙馬府,佔了娉婷的房、娉婷的琴。駙馬府中人人都知她身後有著公主和丞相兩重勢力保護,哪敢把她當奴婢看。

  連何俠平時也對她溫言細語,不曾使喚。

  只要耀天不在,她便是駙馬府的另一個女主人。

  「還有什麼?」

  「還有……」風音蹙眉思索:「好像駙馬收了一個走投無路的人,像是歸樂來的。」

  「歸樂來的?誰?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歷?」

  風音搖頭道:「只隱隱約約聽他們說過一次,反正是歸樂來的人,別的都不知道。」

  貴常青失望地瞥了她一眼,歎道:「何俠的權勢越大,我心裡越不安。可惜公主不聽我勸。風音,妳可要盡心盡力幫著義父啊。」

  風音點點頭:「義父放心。」

  「何俠對妳怎樣?」

  「他對我始終以禮相待,還吩咐下面的侍從要好好侍侯我。」

  「他愛聽妳彈琴嗎?」

  「他從不吩咐我彈琴。」

  「妳回去之後,還是每天都在房裡彈彈琴。妳的琴技很好,不要荒廢了。」

  風音欲言又止,抬眼偷瞧了貴常青高深莫測的臉一下,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呢?每次女兒在房中彈琴之後,駙馬爺好像就會變得不大愛說話。」

  貴常青問:「妳知道,妳現在用的是誰的琴?」

  「我知道,那琴是白娉婷的。」

  白娉婷,還是白娉婷。

  人已經去了,名字為什麼還被人念念不忘?

  貴常青淡淡回答:「那是他心上的一根刺。妳時常撥一撥,讓他牢牢記住。這裡是雲常,這裡能作主的,只有公主。公主要誰生,誰就生;公主要誰消失,誰就得消失。這,就是王權。」

  軍中獨立錢糧庫在耀天的首肯下正式建立,何俠在朝中的勢力一步步膨脹。

  東林王病死,王後登位攝政,東林軍方失了鎮北王,猶如失了主心骨,完全沒了昔日的豪氣。

  何俠蟄伏多時,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草高馬肥之季,趁著軍權錢糧在手,向耀天請求出兵。

  「這樣……妥嗎?」耀天蹙眉,將隨手拿起把玩的果子重新放下,看向何俠。

  何俠俊朗地笑著,回視耀天:「公主覺得哪裡不妥?」

  未等耀天回答,一旁靜坐的貴常青笑道:「我雲常的國策,向來是偏居一方,自給自足,不與人紛爭。照顧好了百姓,國家才能富強安定。」

  耀天露出認同的表情。

  何俠沉吟片刻,釋然道:「這樣的大事,也不急於一時片刻下決定。明天朝會上,召集群臣商議,公主妳看如何?」

  耀天正怕何俠和貴常青當面衝突起來,連忙點頭,又看看貴常青:「丞相覺得呢?」

  何俠的提議正中貴常青下懷,他在朝中有眾多文官支持,雲常向來重文輕武,憑何俠手下那些武將,說什麼也無法在朝會中爭得過他。「駙馬爺說得很對,這樣的大事,應該在朝會上讓群臣商討一下,公主再行定奪。」

  出戰的事總算暫時擱置一邊,兩人聊了一些國事,都有自己的要務在身,向耀天請辭。

  耀天眼看著他們兩人遠去,舒了一口氣。朝中駙馬丞相兩派暗中爭鬥愈演愈烈,到如今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手背手心都是肉,倒叫人為難。

  歇了一會,腳步聲又起,聽得有一點耳熟。

  耀天詫異地抬頭:「駙馬怎麼回來了?」

  何俠朝她微微笑了笑,走到她身邊,和她一同並肩站著,目光卻投向窗外遠處,道:「我本來要回駙馬府的,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忍不住又走了回來見公主。」

  耀天奇怪地問:「駙馬想起了什麼重要的話。」

  「在我心裡,那的確是一句很重要的話。」何俠唇邊逸出淺笑,彷彿沉浸在愉快的回憶中,語氣偏又帶了一點感歎,道:「只可惜公主可能已經忘記了。」

  耀天情不自禁靠近了點,柔聲道:「駙馬不說,耀天怎麼知道是哪一句呢?」

  何俠沉默半晌,緩緩道:「我在新婚之夜,曾向公主許諾,總有一天,我要親手為公主戴上四國之後的鳳冠。」

  耀天心中微顫,失聲道:「駙馬……」

  「言猶在耳,為何現在卻變成這樣?」何俠苦笑著看向耀天:「但如果公主想要的只是一個坐守一隅的駙馬,我定不會讓公主失望。」

  「駙馬……」

  何俠眸若燦星,從容道:「我回來只是為了說這一句話。公主是一國之主,雲常的大事,還需公主自行作主吧。」對公主恭敬地行了一禮,瀟灑離去。

  當夜,貴常青連發二十七封親筆信箋,交付到都城各朝官府邸,準備著連同一氣,在朝堂上反對何俠的貿然出兵。

  誰料第二天朝會開始,耀天剛剛抵達,坐上王位,便高高在上地宣佈了王令:「東林是我國大敵,敵人既弱,就該趁機打擊,不能給予東林喘息的時間。駙馬。」

  「在。」何俠朗聲應了,跨出一步。

  「為了雲常將來的安寧,本公主命你領兵征討東林。即日起,憑虎符統率雲常三軍,予你生殺大權。」

  那些早想好了一肚子理由拒絕征戰的臣子沒想到耀天一上來就頒王令,頓時傻了眼,一個個都看著貴常青。

  貴常青臉色青紫,剛打算出列稟奏,又聽耀天冷冷道:「東林鎮北王領兵侵犯我們雲常的日子還未過去太久,苟安一方,未必就可以保住百姓平安。眾臣不要忘了過去的教訓。」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所有人都明白了耀天的決心。貴常青心裡一涼,那一步再也跨不出去,咬著牙看何俠領了虎符,誰都知道事情成了定局,無可挽回。

  一下朝,何俠和一群早就渴望立下軍功的武將精神抖擻地離了大殿。文官們三三兩兩圍住了貴常青,滿面愁容。

  「丞相,你看這……」

  「丞相,出兵是大事,不可草率啊。」

  「丞相是否應該立即進宮,與公主殿下面談?」

  貴常青搖搖頭,一言不發,也不顧眾人簇擁,獨自上了馬車。回到丞相府,小兒子貴炎匆匆到府門前將他迎入內屋,關了門就問:「父親,公主殿下真的已經下了王令,讓駙馬領軍出征東林?」

  貴常青臉色陰沉,點點頭,瞥了小兒子一眼:「何俠已經正式領了虎符,可以調動雲常所有大軍,包括你手中的永霄軍,還有你二叔統領的蔚北軍。」

  兩人默然,門外忽然響起重重的腳步聲,來人顯然是個急性子。

  貴常青道:「一定是你二叔來了。」

  還為說完,房門應聲而開,一個高大的影子遮擋了大半淌瀉進屋的陽光。貴常寧一身甲冑,高聲問:「大哥,聽說公主殿下下令,讓何俠領兵出征東林?」

  貴常青點了點頭,臉色沉重。

  貴常寧卻露出喜色,哈哈笑道:「總算要打東林了,爽快!可惜我出去練兵,剛剛才回到京城,倒錯過了公主下王令那場面。」

  貴家世代為雲常重臣,到了這一代,以貴常青為首,文臣出了不少,但武將卻只有二弟貴常寧和小兒子貴炎。貴常青知道二弟的秉性,橫他一眼,歎道:「打仗是什麼好事?何俠對我們貴家已暗生怨恨,在朝內他忌憚著我,可能還不敢怎樣。我就怕他拿了虎符,出征時他會將你們兩軍調到前線……」

  「我只怕他不調我呢。打仗殺敵,本將軍也是一刀一槍拚出來的,怕他不成?」

  貴炎雖是武將,為人心思卻比二叔要細,沉吟了一會,道:「父親是怕何俠大權在手,二叔在前線有什麼閃失。也對,獨臂難擋四拳。這樣吧,萬一何俠真將二叔蔚北軍調入前線,孩兒也領著永霄軍請調。我們叔侄兩位將軍,再加上兩路大軍在手,何俠也奈何不了我們。他難道敢調動其它大軍圍剿我們?」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萬一……」

  貴常寧打個哈欠,擺手道:「大哥不用擔心。我覺得呢,最危險的是何俠不調我們兩路大軍,他領兵在外面滅了東林,回來功勞自然都是他的,我們貴家都要站到一邊去。」

  他為人大大咧咧,這話說得也有道理。

  貴常青瞧瞧小兒子,貴炎輕輕點了點頭,顯然也認同二叔的看法。貴常青想了良久,歎道:

  「既然如此,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實話說,何俠領大軍出征,我們如果在軍裡沒有大將互通消息,也不行。不過,二弟,」他轉向貴常寧,肅容道:「大哥可和你說好了,這次出征不同往日,行軍中你千萬不……」

  「不可喝酒嘛。」貴常寧粗粗的黑眉擰了一下,一咬牙:「這次出征,我滴酒不沾。沾一滴,我就不是貴家的子弟。」

  「你可千萬要記住,不要一時興起,又犯了這個毛病。」

  貴常寧拍著胸口道:「大哥,你放心,我小事糊塗,大事可不糊塗。」

  貴常青囑咐了二弟,目光落到小兒子身上。貴炎站了起來,朝貴常青深深作了個揖,緩緩道:

  「父親放心,孩兒會盡量不與二叔同時出陣,以免被何俠一網打盡。」

  貴常青最疼愛這個聰明的小兒子,偏偏他不肯當文官,硬是領了軍。貴常青柔和地看著他,歎了一聲:「到了前線,不要爭強好勝,動不動就自請出戰。」

  將領和文官不同,將領們都是沙場上廝殺過的,不看家世資歷,只敬佩有本事的人。可恨何俠武功策略都高人一等,短短時間,已經博得軍中大部分將領的忠誠。否則以貴家在雲常的根深蒂固,又何必這樣擔心?

  貴常青心裡難受,起來開了房門,微風拂面而來。走廊盡頭站著一個心腹侍從,貴常青召了他來:「公主可曾派人來傳召我?」

  侍從偷看他一眼,小心翼翼答道:「沒有。」

  貴常青臉色又是一黯,在門外站了片刻,吩咐道:「你去吧。宮裡要是來了消息,立即告訴我。」

  戰馬已肥,戰鼓將擂。

  何俠軍權在手,又得了虎符,連錢糧也不再受制於朝廷。

  公主啊,妳難道真要用雲常的未來賭這一把嗎?

  何俠虎符到手,第二天就調動大軍。想著東林雖然沒了鎮北王,但鎮北王一手調教出來的東林大軍仍不能小看,何俠顯示出虎視天下的氣魄,將雲常七軍全部調動,貴常寧的蔚北軍和貴炎的永霄軍也在其中。

  選了良辰吉日,耀天公主親自在城門為駙馬送行。

  雲常百姓湧到城下,紛紛看城樓上駙馬爺一身銀白色的甲冑,恍如天將下凡,紛紛讚歎。

  「瞧咱們駙馬爺多威風!」

  「東林這下可知道我們雲常不好惹了,他們沒了鎮北王,再遇上我們駙馬爺,保證豎著來,橫著去。」

  「打他個落花流水,讓天下人知道我們雲常可不是好欺負的!」

  一年前被怒氣熊熊的東林軍壓得抬不起頭,今日這怨氣可總算可以出了。

  連執意下令出兵的耀天也沒有想到,一向生活安定的百姓也會如此支持這次出征。

  耀天敬過了何俠美酒,掃過城樓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輕聲道:「百姓們都知道駙馬一定會凱旋歸來。」

  何俠笑問:「那公主呢?」

  耀天看向何俠:「不管戰事如何,駙馬一定要平安回來。」

  何俠瞅著耀天,眼睛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樣閃亮,幾乎讓人無法直視。何俠沒有答話,朝耀天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轉身抽劍。

  鏘!

  磨礪過無數次的寶劍出鞘,在陽光下鋒芒盡露,刃上耀眼的光射得仰頭的眾人一陣眼花,朦朧中只看見何俠的身影就站在光圈中,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駙馬萬歲!」片刻的沉默後,不知從何處開始,爆發出一聲高吼。瞬間蔓延至所有人。

  「駙馬萬歲!駙馬萬歲!」

  「駙馬萬歲!駙馬萬歲!」

  「駙馬萬歲!」

  ……

  從站列整齊的軍隊,到城樓下亂哄哄的百姓,無人不熱血沸騰地吶喊。

  何俠朗聲長笑,俊逸的輪廓多了一絲霸氣,插劍回鞘,下城樓上了戰馬,策馬在軍前來回跑了一圈,讓所有人瞧見他矯健的身影,一揚手,全場驟然安靜下來。

  他已不是駙馬,也不再是小靜安王。

  他成了雲常強大的希望,代表了王權的蔓延。

  何俠緩緩掃過即將隨他征討天下的大軍,滿意地勾起一絲微笑,喝道:「出發。」

  一言既出,十萬軍發。

  蹄聲轟鳴,踏起濃濃看不見人影的一片黃塵。

  耀天看著何俠鬥志昂揚地離去,像有什麼落空了,雙手按在心上。怔怔看著,直到何俠的背影消失在遠方。

  將都城遠遠拋在身後,眼前黃土大道延伸開去,看不盡前路。何俠走在大軍的最前端,後面蹄聲匆匆,冬灼趕了上來,緊緊隨在他身旁,低低稟了一聲:「已經按少爺的吩咐佈置好了。」何俠不曾勒馬,看著前方,微微點了一下頭。

  「冬灼,握緊你手中的劍。」何俠回頭,看了身後龐大的軍隊一眼,眼中露出一絲冷冽的笑意:「這次,可是真的要見血了。」

  冬灼也跟著他回頭,遠遠瞥了後面高高飄揚的「蔚北」「永霄」兩面大旗,握著劍柄的手,情不自禁緊了一緊。

  他熟悉少爺的手段,不動手則已,動手必為雷霆之擊,不留餘地。

  這才是小敬安王的本色。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28 PM     標題: 第二章

  馬肥的時候,羊群也長得好了。今年雨水好,草原上的青草長瘋了似的,牛馬羊都不缺吃的,放牧的也舒服,隨便找個地方就行。

  則尹領軍打仗出身,力氣大又不怕吃苦,領著魏霆種糧食又養馬羊,陽鳳她們閒時織點布,自給自足,日子倒過得很悠閒。

  「長笑會走路了。」

  「走路?我看他下地就會跑了,一天鑽來鑽去的,妳不知道要抓他多不容易。」

  娉婷給這孩子取對了名字,果然是愛笑的。

  陽鳳見了他就高興:「一天到晚樂呵呵的,也不知道笑什麼?」

  娉婷抱住了蹣跚的長笑,點著他的鼻子責怪道:「你啊,走得還不穩呢,就相吻跑呢。要摔多少次才知道疼?」

  則慶扯著娉婷的衣角,仰頭道:「 抱。」

  陽鳳連忙把兒子抓到一旁,忍著笑道:「你還小,不能拖長笑呢。萬一摔壞他怎麼辦?」搖頭又對娉婷道:「我看妳把長笑給慶兒認個兄弟吧,他老愛黏著長笑。」

  「何必認?他們老黏一起,別人看了都以為是親兄弟。」

  「怎麼會看成親兄弟。慶兒看起來傻氣,長笑天生就有一股霸氣,妳瞧他的眼睛和鼻子,真是活生生一個小….」鎮北王三個字攔在喉嚨裡,陽鳳說到一半,驟然沒了聲音,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心中不安,抬眼去看娉婷。

  娉婷逗著兒子,臉上淡淡的,半晌苦笑道:「不僅眼睛鼻子,連眼神也像。」不甘心地戳戳兒子嫩嫩的鼻尖,小聲道:「像娘不好嗎?為什麼要像那個人?」

  兒子啊,你知道鎮北王嗎?

  鎮北王的名字,叫楚北捷。

  他能揮動很重的劍,他能在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他有君臨天下的威勢,懷有異心的人見了他會瑟瑟發抖。

  他聰明、果敢、勇毅,是沙場上無敵的名將。

  他應該正在東林王宮吧?秋天過後,冬日來臨,會有隆重的喜筵為他慶賀生辰。

  初六,我記得的。

  他的生辰,是初六。

  雲常大軍氣勢洶洶到了東林邊境,多年安享太平的東林王族一夢驚醒,才知道沒了楚北捷的東林是如何缺乏安全感。東林王後立即授了虎符,命令臣牟統率東林大軍對抗河俠。

  但既然領軍來犯的是何俠,無論是東林王後還是臣牟自己,都知道這是一場毫無底氣的大戰。

  何俠到了東林邊境,立即召集所有大將,拋出了第一個任務。

  「探子回報,敵帥臣牟已經上路,東林援軍很快會趕到這裡。我軍要穩住陣腳,首先要攻下雁林城。各位將軍,誰願意領軍立這個頭功?」說完,何俠面帶微笑,掃視自己熟悉的幾個武將。

  將領向來憑戰績論功行賞,誰不想立頭功?幾名年輕的將領躍躍欲試,貴炎開口最早,排眾而出:「貴炎願意為駙馬爺取得雁林城。」

  何俠似乎早猜到他會開口,聽了微微頜首,溫和地問:「貴少將軍知道雁林城現在由誰守衛嗎?」

  「知道,是楚北捷舊日手下,羅尚。」

  「嗯。」何俠略略點頭,臉上高深莫測:「羅尚是楚北捷一手調教出來的勇將,非常悍猛,人馬也不少。貴少將軍手下、永霄軍恐怕攻不下雁林。不如派遣蔚北軍同去,也好…」

  「不必。」貴炎一口回絕,傲然道:「末將已經派人打探清楚,永霄軍人數比雁林守軍的人數多上一倍,攻城有餘。區區一個羅尚,又不是楚北捷,何必要我二叔出馬?」

  貴常寧故意嗯嗯兩聲,粗聲道:「殺雞焉用牛刀。那麼個小城,要我們雲常兩路大軍去攻,東林軍豈不會笑話駙馬爺。」

  何俠看著他們叔侄兩人一唱一和,也不動氣,既答應下來:「那好,本駙馬就等著為實少將軍慶功了。」

  貴炎奪了立功的機會,想起父親再三囑咐,不禁多了個心眼,又拱手道:「駙馬爺,末將領軍攻城,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何俠問:「什麼要求?」

  「萬一真出了不測,大營派人救援,請駙馬爺讓我二叔領兵接應我。」

  他年輕氣盛,說得大直了,這麼一來,明擺著擔心何俠這個主帥在後方害他,對其他大將也不放心。

  眾將早被何俠的名將風範折服,對朝中處處為難伺俠的貴家並無好感,聽了這話,個個斜著眼睛瞅著貴炎這個靠家蔭平步青雲的少將軍。

  何俠心胸寬廣卻出乎眾人意料,沉吟著道:「這個是小事,我答應你。」

  貴炎輕輕鬆鬆得了何俠承諾,自己也覺得稀奇。眾將在帳中討論完軍情,各自散去,貴炎和貴常寧一道回營帳。

  貴常寧邊走邊嘖嘖稱奇:「想不到他這麼好說話。不過,對付雁林那麼一個小城,永霄軍綽綽有餘,哪有可能求援?他也不過是給我們一個口頭人情。炎兒,你這次要做場好戲給大家看看,為我們貴家爭口氣。」

  「那當然。」貴炎笑了笑,沉思片刻,換了正色:「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二叔,侄兒領軍在外,你在後方千萬看緊點,萬萬不可…」

  「不可喝酒嘛。」貴常寧不滿地瞪他一眼:「二叔是這麼不知道輕重的人嗎?我和你父親說好的,不喝酒,不誤事。你放心!」

  第二天,天還未亮,貴炎領著所轄的、水霄軍向雁林城進發。

  到底是自家骨肉,貴常寧放心不下,親自送他出營,沉聲道:「羅尚是楚北捷帶出來的人,要是遇了異常情況,不要逞強,立即派人回營報我。」

  貴炎點頭應了,年輕的臉上泛起自信的笑容:「要是得了手,也立即派人告訴二叔。」

  貴常寧哈哈笑起來:「早去早回,二叔等著你的好消息。」

  黎明之前,天色比夜裡更暗。貴常寧看著貴炎人馬離去,自行回了大營。

  大營中其它不相干的幾路軍仍在休息中,小隊小隊的哨兵在外圍巡視。

  貴常寧想著今日也就是等雁林城的消息,沒什麼大事,索性回去補眠。他一路往回走,穿過自己的親兵營,跨進軍帳,順手把沉甸甸的甲冑扔到床上,張嘴打了個哈欠。

  一隻手從身後無聲無息掩過來,猛然摀住他的嘴巴。

  「嗯嗯……」

  貴常寧瞪大眼睛,他也算沙場老將,伸手便往腰後模去,還未摸到劍柄,後腦勺上「克」一聲,被人隔著紗布狠狠敲了一下。偷襲者勁大力巧,貴常寧掙了兩掙,癱倒在地,沒了知覺。

  他一倒下,露出身後偷襲者的身形。穿著黑衣,臉上蒙著黑紗,只露出兩隻眼睛,在昏暗的軍帳中炯炯發亮。他瞅著倒在地上的貴常寧,眸中流露出高效不屑的眼神,俯身採了探貴常寧的鼻息,從床下拿出幾瓶貴常寧藏著的陳年老酒,又在懷裡掏出一包迷藥倒在酒裡。搖搖酒瓶,將迷藥在酒中勻了勻。

  「這酒,敬你的大哥,雲常的丞相大人。」偷襲者低低說了一句,音色清朗,居然是大營中身份最高的三軍主帥何俠。

  何俠扶起昏過去的貴常寧,將酒瓶湊了過去,撬開貴常寧的嘴就猛灌。他對姓貴的恨得咬牙切齒,毫不手軟,連灌了貴常寧十瓶八瓶美酒,才把貴常寧放在床上,施施然潛跡離去。

  噠,噠噠,噠噠!

  「求援!」

  到了中午,營外奔來一騎快馬,騎馬者穿著雲常軍服,渾身浴血,到了營門,仰頭扯著喉嚨道:「求援!貴炎將軍求援!快…快報……」

  守營的都認得他是貴炎的、心腹侍衛,大吃一驚,連忙開營門放他進去。

  眾將得了消息,紛紛趕到主帥軍帳。

  「求援!求援!」報信的侍衛跌跌撞撞過來,進門就撲通跪倒,喘著粗氣道:「駙馬爺,我軍被東林大軍在雁林城外伏擊,情況危急,求駙馬爺立即派大將救援!」

  何俠早猜到如此,臉上卻露出極驚訝的表情,衝前兩步,站在那侍從面前喝問:「怎麼會這樣?」

  「是埋伏!貴炎將軍領著我們剛靠近雁林城,兩支東林軍一起衝殺出來,我軍腹背受敵。」

  「埋伏?何人的軍隊?」

  「伏兵領隊的是楚漠然。」

  「現在戰況如何?」

  「東林軍佔了地利,人數又比我方多。我軍摔不及防,傷亡慘重,貴將軍領著我們殺出一條血路,帶著剩下的弟兄退到衡煉山的山谷裡,死守著谷口,將軍命我殺出來報信。駙馬爺,敵人攻得很緊,弟兄們撐不了多久啦,請速派援兵!」

  征討東林第一戰就中了埋伏,雲常眾將領臉色都一片黑沉。

  「立即派援!」何俠當機立斷,環視帳中一圈:「嗯?怎麼不見貴常寧將軍?」

  不少將領早就注意到貴常寧缺席,見何俠發問,招了帳外去打探的小兵,問:「貴常寧將軍怎麼沒到?」

  小兵剛從貴常寧軍帳中回來,答道:「貴將軍喝醉了,怎麼叫也叫不醒。」

  貴常寧嗜酒如命,在軍中是出了名的。聽小兵這麼一說,眾人都皺起眉頭。

  「我們去看看。」

  何俠領著眾將領一起到貴常寧軍帳,一掀簾門,好大一股酒味直衝鼻尖。

  一看,帳內酒瓶東一個西一個,全部都是空的。貴常寧一身酒氣,攤開四肢躺在床上,鼾聲如雷。

  他身邊的侍從滿頭冷汗,不斷用水擦拭他的國字臉,急呼道:「將軍,將軍,快醒醒!貴炎將軍求援啦!」

  何俠沉聲道:「我答應過貴炎將軍,他萬一求援,只派貴常寧將軍領軍去救。這可怎麼辦?」向貴常寧的侍從命道:「快點,用冷水潑,想辦法把他喚醒!」

  侍從們也知道戰況緊急,連忙抬了水來,嘩啦一下,潑得貴常寧滿頭滿臉。但貴常寧被灌了攙有迷藥的陳年老酒,哪裡醒得過來?鼾聲依舊。

  拚拚命回來報信的是從小跟在貴炎身邊的心腹,想著自家將軍生死只在一線問,暗恨將軍的二叔不爭氣,猛撲上去跪在何俠腳下,嘶聲求道:「駙馬爺,不能再等了,請駙馬爺另派一位將軍去吧。」

  何俠俊朗的臉也顯出一絲焦急,卻又偏偏搖頭:「君子一諾千金,何況我是主帥?貴炎將軍年少聰穎,臨去前請求如有變故,定要貴常寧將軍去救,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那侍從急得幾乎掉下眼淚,轉身到了床前,也不顧身份尊卑,左左右右甩了貴常寧幾個耳光,吼道:「醒呀!醒呀!我的爺爺呀,你這不是存心要我家少將軍的命嗎?」

  貴常寧挨了幾個耳光,還是睡著,鼾聲倒是停了。

  眾將領對貴常寧這個憑籍家族勢力登上大將軍之位的莽漢本來就沒有多少好感,現在見他這個樣子,更加瞧不起他。

  那侍從對貴常事無計可施,滿心絕望,又回來跪到何俠腳下,咚咚咚咚地磕頭:「馴馬爺,駙馬爺,我家將軍性命就在您手上了。駙馬爺,我求求您,你派兵吧!」

  又轉身去求別的將領:「將軍,將軍們,求求你們。谷口那裡,東林軍的弓箭就像雨一樣射過來,他們都是雲常的子弟啊,將軍們,求你們發發慈悲,向駙馬爺討了情吧……」

  他殺出來時身上已經沾了一身血跡塵土,此刻磕得用力,鮮血流了一頭一臉,非常駭人。

  眾將領都是沙場硬漢,雖然鄙夷貴常寧,卻不禁對這小小侍從敬重起來。

  何俠見他們將目光投向自己,知道日後要靠他們打天下,就不可以做得太絕,逆了眾意,不等有人開口,已經沉聲問道:「哪位將軍願意前往援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一會掌管水泰軍的大將軍祁田站了出來:「末將願意。」



  「也好,請祁將軍立即領軍出發,援救貴炎將軍。」

  救人如救火,因為貴常寧酒醉不醒,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祁田接了命令,立即領軍出發。

  永泰軍消失在眾人視線後小半個時辰,小兵才來主帥軍帳稟報:「駙馬爺,貴常寧將軍總算醒了。」

  何俠和幾位憂心忡忡的雲常大將還在商量軍務。何俠一聽,冷哼道:「給我把他綁起來。」



  幾個親兵立即去了貴常寧的軍帳,一把拽住剛剛醒來還不曾看清楚東南西北的貴常寧,凶神惡煞地綁了,他們事前得了何俠囑咐,為防貴常寧咆哮動搖軍心,將他的嘴也用粗布嚴嚴實實地堵上。

  貴常寧手下親兵近侍都知道出了什麼事,知道駙馬爺大怒,沒有膽子欄,也實在沒有面子欄,眼睜睜看著將軍被人綁了走。

  下午時分,前去援救的祁田風塵滿身地回來了。

  他帶回了貴炎傷痕纍纍的屍體,向何俠覆命:「末將去晚了一步,趕到時東林軍已全部退走,永霄軍全軍覆沒,貴將軍當場戰死。」

  貴炎的屍身上插了十幾支羽箭,慘不忍睹,縱使沒有目睹此戰的人也可以猜想戰況的慘烈。

  「要是聽我一言,永霄蔚北兩路大軍一起攻城,怎麼也不至於這種下場…」何俠悲痛地沉默了一會,又怒道:「第一次交戰,我雲常七路大軍就喪了其中之一,叫我怎麼和公主交代?來人,帶貴常寧!」

  貴常寧被五花大綁推進來,他醒來就被又綁又開,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憋了一肚子氣,打算兒何俠的時候定要討回公道。不料一進帥帳,發現帳內烏雲密佈,眾人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難看。空氣中飄著一股血腥味,地上擺著一具屍體,穿著染滿血塵的雲常將軍服飾。

  等仔細看清楚了,腦子頓時「嗡」一聲,懵了。

  「貴常寧,你身為雲常大將,掌管蔚北軍,竟不顧軍令,在帳中喝得大醉,貽誤援救戰機,致使永霄軍全軍覆沒,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何俠示意,親兵們掏出貴常寧嘴裡的粗布。貴常寧看著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侄兒,眼裡天旋地轉,覺得閃電一道一道劈在自己頭上,直著眼睛,喃喃道:「怎麼……怎麼……」

  何俠喝問:「貴常寧,你認不認罪?」

  貴常寧渾身震動,猛然抬頭:「沒有,我沒有喝酒,我沒有喝酒!我冤枉!」

  其它將領親眼看見他渾身酒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見他當場抵賴,深覺不齒,眼裡都不禁露出不屑。

  「你還敢抵賴?如此大過,不殺你,我無顏見公主。來人啊!給我砍了!」

  貴常寧看這個陣勢,知道不妙,嚷道:「我冤枉,我沒有喝酒!我貴家世代為雲常重臣,為雲常立下赫赫功勞,何俠,你不能殺我!我要到公主面前和你對質!」

  「我手持虎符,統率三軍,不能殺你?」何俠冷笑,喝道:「來啊,拖出去。」

  親兵們早有準備,上前將綁得粽子似的貴常事拖了出去,不一會,捧上貴常寧怒目迸張的頭顱。

  有將領問道:「雁林城一戰受挫,雲常七路大軍損了一路。請問駙馬爺接下來打算怎樣對付東林軍?」

  「我們不對付東林軍。」

  「馴馬爺的意思是……」

  「我們回合城。」

  眾將領都覺愕然,只有冬灼早知道順何俠另有計劃,垂手站在一旁。臉色如常。

  「七路大軍損失其一不是由於東林軍強大而是因為雲常內部黨派傾軌內患不去,如何對外兵進兵?」何俠道:「區區一個東林不在我何俠眼裡,眾位將軍都是有大志的人,可願與我一同,先整頓內政,再領兵出征,縱橫天下?」

  眾人都是聰明人,頓時明白何俠的打算。何俠當駙馬時間也不短,貴家處處壓制,大家都看在眼裡。如今何俠勢大,要收拾貴家也理所當然。

  帳內一陣沉默。

  何俠笑道:「沒關係,各位將軍有話,儘管說出來。」

  他一計剷除了貴家在軍中的勢力,聲勢大盛,神情顯得冷峻傲岸,眼光一掃,人人都覺得有點心悸。

  「流血流汗不要緊,我們這些軍人就怕閒放著發霉,只要別把我關在城裡無所事事,其它的事駙馬爺說了算。」祁田斟酌一會,咬咬牙,帶頭開了口。

  他的心思,和其它武將不謀而合。

  駙馬擺明了是要修理貴家,與他們何干?將軍們最怕就是沒有仗打,問不到血腥味,貴常青老成持重的偏安政策與軍方向來不合,若換了有名將之稱的駙馬爺主事,對於軍隊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眾人交換一個眼色,當下做了決定,朝何俠拱手,齊聲道:「我們都聽駙馬爺的!」

  「好。」何俠矜持地點了點頭:「那請各位將軍立即拔營,隨我返回都城。」

  雲常,且柔城。

  楊柳拂面的季節,但季節與因室無關,從冬到夏,還是四面牆,一扇窗。

  鐵鎖機關聲嘀陸響起,從門外走進來的,也還是番麓。

  「怎麼又不吃飯?」

  「不想吃。」桌上乾淨的飯菜,幾乎未曾動過。醉菊坐在床邊,低頭整理著膝上的衣裳。

  番麓頓了頓,輕聲道:「不吃就算了。」

  他這麼輕易放過,醉菊反而驚訝。這男人把她當成了一隻豬,每天關在圈裡就是不住地餵食,不吃完的話,不知道要惹多少事出來,硬逼著她吃掉飯菜。怎麼今天忽然轉了性子?

  「喂……」

  番麓站住腳:「怎麼?」

  醉菊走過去,狐疑地打量他:「出什麼事了?」

  「與妳無關。」這是醉菊向來用來氣池的,今天卻被番麓拿來反擊了。

  醉菊被他堵得一愣,哼道:「不問就不問,了不起嗎?」回去床邊坐著,一邊整理自己的衣裳,一邊道:「喂,你就算不敢放我,也讓我寫一封信給我師傅吧。算我求你,別忘了,我可救過你的命。」

  忽然聽見匡噹一聲,醉菊猛然抬頭,番麓已經不在了,門又鎖了起來,氣得醉菊咬牙:「這壞人,總有一天讓他被狼吃掉叫好。」

  整理了衣裳,醉菊把衣裳迭起來放進櫃裡。

  囚室也不能說一點沒變,床單床罩時常換的,都是番麓挑的花色,他眼光還不錯。幾個月前,番麓搬了衣櫃進來。再下來,梳妝台、首飾盒、胭脂水粉漸漸齊了。

  垂幔、風鈴、銅鏡、綠色的紗窗、絲綢的被面,要不是音有鐵條,門口有鎖,這簡直就是一間小姐的閨房。

  那個男人,來來去去,每次都落下一點小東西。也不直接遞給醉菊,只調侃醉菊兩句,氣得醉菊牙癢癢的。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才發現桌上放著一根銀釵,或梳妝台邊多了一個小小的泥偶。

  她被開了這麼久,悶壞了,每天只盼著見個活人,就算是番麓這樣的壞人也不要緊。可這兩天番麓來去匆匆,放下飯菜就走,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醉菊不免者下心不安起來。

  嘀噠。

  門又打開了。醉菊抬起頭。

  番麓大步走了進來,往椅上一坐,不說話,直瞅著醉菊。

  醉菊奇怪地問:「怎麼又回來了?」

  番麓似乎有心事,問了一下,才開口道:「駙馬爺領軍征討東林,半路又回了都城。聽說軍隊得了確鑿證據,貴家企圖謀反,大軍圍了都城,到處搜捕逆黨,凡是貴家的親信,一個都不放過。」





他停了停,又道:「我是丞相提拔起來的人,說不定也在被絞殺之列。要是我死了,妳高興嗎?」





醉菊怔住,老實說,聽了這個,她倒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垂下眼睛,半天才輕聲道:「這些是都城裡的黨派傾軋,關外面小城的官員什麼事?你這人,只會欺負我這樣的女子,遇到大事,怎麼就杞人憂天起來了?」





「駙馬爺的手段,有點讓人心寒啊。」番麓一掃平日不正經的表情,默然了一會,沉聲道:「他說丞相雖然謀反,但畢竟是雲常老臣,不忍用兵刀傷害,下令將丞相關在房中,給水不給食。丞相熬了四天四夜,在承認謀反的文書上畫押按印後,才服毒死去。」





「啊!」醉菊低呼一聲,驚疑道:「那公主呢?公主怎麼會讓何俠這麼做?」





「大軍在何俠手中,將領們都只聽何俠的,公主已經沒有辦法控制大局。況且,她怎能不支持自己的丈夫?難道她要讓丞相殺了何俠?」





雲常都城,現在一定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醉菊向未見慣了番麓可恨的樣子,今天見他面無表情地坐在面前,反覺得不自在,沒話找話道:「你擔心什麼?你不是雲常最厲害精幹的探子頭嗎?要是何俠下令抓拿你,你躲進松森山脈好了,在那裡,猴子也摸不到你的影子。」





不料番麓道:「那妳怎麼辦?」





「我?」醉菊愕了愕,低頭道:「正好,你放了我,我要回東林去見師傅。」





「不放。」番麓斷然拒絕。





醉菊氣急,抬頭惡狠狠地問:「為什麼?」





「路太遠,妳一個女人,我不放心。」





「你……你…」

「妳什麼?」番麓站起來,向門口走出,扔下一句話在身後:「今天饒了妳,下次再不好好吃飯,我剝了妳的褲子打妳屁股三百下。本城守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給我記住了。」

匡噹一聲,門依舊鎖了,剩醉菊一人切齒不已:「壞人,壞人!巴不得你被何俠殺了才好呢!番麓,你這個惡棍!」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30 PM     標題: 第三章

  反撲朝中老勢力的一戰,打得迅速而精彩。數十萬大軍團團包圍都城,耀天驚惶失措下被發現有了身孕,這可幫了何俠一個大忙,公主殿下當即被請進深宮中靜養,不得再過問繁瑣國事。

  不出數日,貴常青臨死前簽名的謀逆供認狀被送到耀天面前,隨即被張貼在雲常都城城門處,與許多貴家逆賊的頭顱一起,供百姓辨認。

  「想不到,丞相他…居然……」

  「貴家是雲常世代重臣啊,怎麼竟出了逆賊?」

  「人心難測,難測啊…」

  證據源源不斷出現,每天都有人舉報貴家過去的逆行,連德高望重的丞相都已承認了謀反,不熟悉內情的星斗小民怎會弄明白誰是誰非?

  何況這次征討東林出師不利,就是因為貴家兩位不爭氣的將軍,一個逞強、一個嗜酒,整路大軍,上萬雲常子弟,斷送在他們手裡。

  凡是家裡送了兒子去參戰的,誰不痛恨這樣不顧屬下死活的將軍?

  令人欣慰的是,國難之際,駙馬爺展現出卓越的軍事才能,迅速將逆黨連根拔起,而且在很短的時間內重新任命官員,不到一個月,曾經讓雲常百姓熱血沸騰的場面再度重現。

  錦旗蔽日,十萬軍發。

  英姿勃發的駙馬爺再度領軍出征。

  「天下之大,沒有我們雲常軍到不了的地方! 」城樓上,何俠揮劍長擊。

  何俠身邊,已經看不見公主端莊的身影,她正在深宮中孕育著雲常未來的大王。

  但士兵們依然歡呼沸騰,雀躍不已。

  他們為何俠歡呼,為何俠沸騰。他們擁有了一個英雄。

  歸樂曾有何俠,東林曾有楚北捷,北漠至少還有一個則尹。但如今,楚北捷不知所蹤,則尹歸隱。

  而何俠,已經屬於雲常。

  有何俠在,沒有雲常軍到不了的地方。

  更讓人猜想不到的是,何俠領兵離開都城,五十裡後下令全軍紮營,召集各路將領到帥帳開會。

  眾人一到,何俠即道:「大軍轉向,不去東林。」

  他總是奇峰突出的思考方式早已被眾將熟悉,大家都不大愕然,只是問:「不去東林,那去那裡?」

  「從現在開始,大軍化整為零,晝伏夜行,在北漠邊境會合。」

  大家稍微明白過來,這是要對北漠下手了。

  先對付北漠也是對的,東林軍雖然沒有楚北捷,但畢竟破船還有三斤釘,不易對付。北漠軍底子向來不強,又沒了則尹。打仗就如吃柿子,應該先選軟的捏。

  祁田征戰經驗豐富,思索了一會,想起另一個不能忽略的問題,恭敬地問何俠道:「駙馬爺想打北漠,當然挺好。但東林是我們大敵,歸樂也在虎視眺耽。萬一我們和北漠打起來,其一他兩國趁機參戰,我們豈不三面受敵?」

  「誰也不想三面受敵,所以北漠人絕不會想到我們會忽然向他們發動進攻。」何俠淡淡笑道:「各位將軍放心,我既敢拿北漠開刀,自然想好了迅速擊潰北漠軍大軍的方法。東林現在由王後做主,說起打仗,婦人總會猶豫不定,在她下定決心派遣大軍夾擊我們時,北漠軍的勢力已經被我們掃蕩乾淨了。」

  眾人的膽氣卻沒有何俠那麼壯:「掃蕩北漠後,還要對付東林,我們哪有精力對付歸樂?」

  「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何俠豪氣頓生,揚聲道:「照行進來!」

  簾門應聲而掀,一名瘦削武將大步跨了進來,不卑不亢朝眾將拱了拱手,束手站在何俠身邊,顯得頗為沉穩。

  何俠介紹道:「飛照行曾是歸樂大將軍樂榮手下第一心腹,他就是這次阻撓歸樂王出兵壞我們好事的關鍵。」手一揚,朝飛照行微微頜首。

  飛照行沉聲道:「歸樂王後曾命我暗中帶信給駙馬爺,密報歸樂大王打算伏擊駙馬爺的車馬。只要我寫一封信,讓人送到歸樂大王面前,告發歸樂王後和樂家,歸樂內部立即大亂,再不會有餘力關注雲常和北漠的戰爭。」

  蔚墨軍沉景奇道:「歸樂王後的樂家在歸樂如日中天,怎麼會向駙馬爺密報,她竟敢背叛歸樂王?」

  飛照行簡單答道:「為了不讓白娉婷進入歸樂後宮。」

  眾將釋然。

  聽見娉婷名字,何俠眼中一黯,沉默半晌,才打起精神來:「飛照行的密信已經在送往歸樂的路上。北漠王現在對我們毫無戒心,東林前陣受了我們驚嚇,不敢輕易出戰。諸位,此時正是奪得北漠的最好時機。」

  何俠這番佈置周密細緻,開始不大有信心的將領們都精神大振,面露喜色,朗聲應道:「隨時聽候駙馬爺調遣!」

  雲常大軍,在征伐途中銷聲匿跡,不知去向。

  「哇哇……哇哇哇……」

  娉婷匆匆走進屋裡,看見小則慶正被按在陽鳳膝蓋上,小屁股袒露出來,陽鳳手上手下,打得嫩肉啪啪作響。

  「陽鳳,妳這是幹什麼?」

  陽鳳顯然餘怒未熄,一伸手,指著地上道:「妳看看,他把什麼東西從床底拖了出來,還和長笑一道玩,要是弄傷了長笑,這可怎麼辦?」

  娉婷低頭,地上明晃晃一把寶劍,也吃了一驚:「這兩個孩子真太淘氣了,長笑,你也該打。」把站在一邊的長笑拉過來數落。

  長笑還不大會說話,長得胖嘟嘟,眼睛明亮清澈,看見娘回來了,直咧嘴笑。

  「陽鳳,妳也別打則慶了。我看準是長笑搗的鬼,別看他小,要是會走會跑了,不知道多可恨呢。」

  則慶小屁股上挨了幾下,他和長笑一樣,也不愛哭,屁股不疼了,頓時扭著要下地。陽鳳打了幾下,著實心疼,只好放他下地。

  「呵……笑笑……笑笑……」則慶下了地,一溜煙遠離剛剛痛打他小屁股的娘,直衝到樂呵呵的長笑身邊,就抓住了長笑往外跑:「竹子、竹子…」他跑得比長笑快多了,長笑被他踉踉嗆蹌蹌拖出木門。

  「則慶,不許又去搖曬衣服的竹子。」陽鳳追出門口,教訓道:「你快放手,小心長笑摔倒。」

  「陽鳳,好啦。」娉婷走到她身後,將雙手搭在她肩上,笑道:「瞧妳緊張的樣子。不用擔心長笑,小孩子讓他們摔吧,這樣才會長大。」轉身拾起地上的寶劍。

  真是柄好劍,劍刃如水,輕輕一抖,似乎在日光下泛起凌波,森寒入骨。娉婷翻過劍柄,果然,上面刻了「神威」二字,不禁默然。

  片刻後,悵然問道:「震懾天下的神威寶劍,你怎會在這蒙塵?可惜了。」

  陽鳳轉過身來,發現娉婷持劍凝視,心裡一跳。楚北捷上山尋妻,得知娉婷死訊後失魂落魄離去,這事她從沒告訴娉婷,楚北捷留下的寶劍「神威」被塞到了床底下,誰知道神差鬼使,竟被兩個小鬼掏了出來。想了一想,低聲道:「這是楚北捷留下的,他曾到我們那找妳。」

  見娉婷靜默無言,陽鳳忍不住又問:「娉婷,妳還想著那個男人嗎?」

  娉婷不答,只在屋裡站著,良久之後,緩緩將劍插回鞘中,掛了起來,轉身出去喚道:「長笑,來,來,娘給你唱一段好聽的小曲。」秀氣的臉上,流露出寵溺的笑容。

  「娘……娘!」長笑咯咯笑著撲過來。

  「我也聽!」則慶跟在長笑身後,搶在長笑之前佔據了娉婷身邊的位置。

  艷陽高照,小屋前,池塘水波微漾。

  有人柔聲清唱。

  「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紛亂,奈何紛亂…」

  兒啊,娘心裡有一個故事。

  故事中有英雄,也有佳人。

  佳人英雄,曾經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永不、永不,相負……

  歌聲溫婉動人,愛蘊於心,怨發於唇,兩個小傢伙雖不懂裡面的深意,也聽得如癡如醉,安安靜靜挨著娉婷坐在門坎上。

  一曲未完,則尹的身影出琨在籬笆前,他匆匆走進來,臉色沉重。

  娉婷一瞧則尹的表情,立即停了唱曲,站起來疑道:「怎麼了?」

  則尹黑著臉搖了搖頭,身後緊跟著魏霆,兩人臉色都極難看,一言不發,跨進屋中。

  叫奶娘將兩個小子帶到別處玩,關上門,則尹才沉聲道:「大王去了。」

  陽鳳吃了一驚:「大王一向身體安康,怎會這樣?」

  「是何俠。」魏霆悲痛答道:「何俠去信邀請大王在邊境會面飲宴,雲常、北漠向來有同盟之誼,大王不疑有他,應邀前往…」

  「何俠那個惡賊,竟在酒中下毒,外面埋伏刀手,大王和隨行的大臣親衛當即斃命。現在消息已經傳遍全國,到處人心惶惶。」想起北漠王對自己的垂青,則尹這曾經的虎將也兩眼通紅。

  陽鳳一臉不敢置信:「何俠瘋了嗎?大王遇害,在附近護衛的北漠大軍一定會發動進攻。」

  「北漠大軍絕不可以立即動手。」身後傳來清脆果斷的聲音。

  三人回頭,娉婷站在桌子邊,思忖著續道:「何俠既然敢毒殺北漠王,那麼,他在邊境一定有足夠的兵力對付前來報仇的北漠大軍。」

  則尹一凜:「雲常如果敢全軍調遣攻擊北漠,東林和歸樂一定不會坐視。何俠膽敢漠視三面被攻的危險?」

  「上將軍,你未曾和何俠對陣過吧?」娉婷抿了抿唇,不知是怨是歎,輕聲道:「他在戰場上,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是否要立即派人通知若韓小心?」

  「……」

  「來不及了…」

  飛照行一封告密信,嚴重激化了歸樂王和樂家之間的矛盾。

  白娉婷的事不能明說,王後被歸樂大王找個藉口逐了去冷宮。

  但樂家在歸樂的勢力已經扎根,清除起來相當不易。早有準備的國丈樂狄在大王動手之前,走了有生以來最聰明的一步棋,將兒子樂榮捧成大將軍,並且在歸樂大王發難之前,讓兒子離開都城,外出練兵。

  就這樣,歸樂大王在內,大將軍樂榮擁重兵在外,兩方對峙,就差當場撕破臉了。

  當北漠王被害的消息傳來時,歸樂正陷入內亂的陰影中,誰也無暇顧及何俠的對外擴張。

  對於何俠的行為,四國中反應最為緊張的是東林。

  「眾卿說話呀。」

  東林王宮中,東林王後坐在寶座上,不安地掃視著階下沉默的大臣們:「軍報你們都看過了,難道就沒有話要說?臣大將軍,你說說看。」

  臣牟歎了一口氣,硬著頭皮站出來:「娘娘,臣還是那句話,何俠要是對付了北漠大軍,接下來就會進攻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立即派遣大軍,與北漠夾擊雲常。」

  「萬萬不可。」楚在然蒼老的聲音響起來。

  王後兩個王子死在北漠王謀害之下,千萬個不願意幫助北漠渡過危機,聽見楚在然出言反對,忙溫言道:「老丞相有什麼提議,儘管直說。」

  楚在然巍顫顫走出來,仰頭奏道:「娘娘,我們東林今時不比往日啊。若有鎮北王在,何必懼怕何俠?可如今,鎮北王不知所蹤。老臣以為,何俠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

  臣牟急道:「何俠野心勃勃,我們不招惹他,他也會來招意我們。王爺不在,我方勢弱,更要主動出擊,配合北漠大軍迎戰何俠,這樣才可以保住我們自己。」

  「兵凶戰危,此時只宜自保。」

  「現在出擊,才是自保之道。」

  「有話慢慢說,老丞相……」

  「雲常和北漠大軍大戰後,也需要時間休養生息。我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好好練兵…」

  「臣大將軍別激動,待我們細細商議…」

  「還商議什麼?等何俠勝了北漠後,東林就成為下一個目標。只怕我們兵還在練,敵人已經殺到家門!」

  「不要吵了!」大殿中主戰主和兩方爭論不休,東林王後目光從東到西,從西到東,終於忍不住一掌拍在扶手上,爭吵的人們頓時安靜下來。

  「兵戰是國家大事,不能倉促決定。」東林王後揉揉太陽穴,歎道:「此事要再思量一下,明日再議。」

  臣牟皺起濃眉,不耐地跨前一步:「王後娘娘,不能再猶豫了。北漠上將軍若韓集結大軍已經發動進攻,何俠兵法癘空口,只怕沒幾天,北漠大軍就會被擊潰。」

  東林王後微怒:「不是說了還要思量一下嗎?臣大將軍不必多言了。」站起來,匆匆轉入後面的廉帳內。

  東林王後的反應完全在何俠意料之中,沒有了歸樂和東林的威脅,何俠能夠以所有軍力對付北漠。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震驚四國。

  在松森山脈腳下,一個名叫周晴的地方,彷彿憑空從地底鑽出來的雲常散兵集結成一支強大的軍隊,迎頭對上悲痛於大王之死,來勢洶洶的北漠哀兵,在何俠的精心策劃和指揮下,這場規模空前的大決戰成為了一場大屠殺。

  雲常大軍完全擊潰了若韓的隊伍,北漠軍死傷無數,逃出性命的不到十分之一……

  那曾是北漠最龐大,最主要的軍事力量。

  周晴之戰,再次證明了何俠傑出的軍事才能。

  隨後,何俠的勢力擴張之迅速超過了所有人的想像,在擊潰了若韓的大軍後,何俠以問電般的速度消滅了北漠其它幾路援軍,然後轉身將目光投向錯失了時機的東林。

  雲常的將士從未想過佔領一個國家會如此輕而易舉,勝利像美酒一樣迷惑了他們的心智,使他們鬥志更加昂揚。

  數十萬利刃,劃開了東林的關卡,鮮血噴濺中,何俠的旗幟始終飄揚在最前方。

  在追隨他的將士眼中,他已如同戰神。

  血腥沾染了百裡的土地,有雲常為中心,戰爭的陰影向四面八方蔓延,雲常大軍一寸寸拓寬了強土。

  北漠軍大敗,北漠王族屍骨無存。

  東林軍大敗,大將臣牟血戰而死,漠然領著殘兵,護衛東林王後逃離東林王宮。

  東林白髮蒼蒼的老丞相不願被俘受辱,在雲常兵破門而入之前,服毒自盡。

  沒有人想過,何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這一切。

  「雲常軍來了!雲常軍來了!」

  「逃啊! 快逃啊……」

  「爹爹!爹爹你在哪?」

  黃土大道兩旁枯骨遍野,敗軍和逃離家園的百姓形成滾滾人流,人人爭先恐後,扶老攜幼地拚拚命逃亡。

  但又有誰,快得過何俠的戰馬?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31 PM     標題: 第四章

  戰火蔓延,就連偏僻的小村也不能倖免。

  失去大王的悲痛尚未稍弱,被何俠統治的陰雲已經籠罩在這些與世無爭的人們頭頂。

  「宣, 雲常駙馬令,村中百姓按人頭算,每口上交糧食三擔,後日交齊,不得延誤。」

  村口被集中起來的人群大嘩。

  「每口三擔,讓我們怎麼過冬?」

  「真是不讓人活了!」

  「老裡長,」有人一把抓了宣讀完命令的裡長,央道:「你也知道我家裡的日子,我老婆病了,糧食都換藥去了。別說三擔,一擔也交不出啊。」

  裡長愁眉苦臉,壓低聲音道:「我能有什麼辦法?我家裡幾個孩子,都算在裡面,也正為糧食犯愁呢。老羅,不交不行啊,這些都是要當軍餉的,遲一點就要你的命,那些雲常兵殺人可是不眨眼的。」

  老羅傻了眼,抹抹眼睛,頹然道:「我們大王在時,可從沒要我們一次交三擔糧食。何俠,哼,何俠憑什麼佔我們北漠?」

  「你還敢提大王,不要命了?」裡長緊張地看看四周,狠拽他破破爛爛的袖口一下,警告道:「老老實實的吧,連若韓大將軍都不知道躲哪兒逃命去了,你逞什麼強?」

  正說著,一陣馬蹄聲轟隆銼日起,嚇了眾人一跳,個個抬頭往村外看,遠遠瞧見一隊雲常兵馬朝這邊衝過來。

  「怎麼了?」

  「什麼事?」

  士兵們到了村口,勒住馬匹,村民們仰頭看去,明晃晃的利刃在陽光下耀目得刺眼。

  「你們誰是管事的?」當前一個,看起來是士兵們的隊長,騎在馬上傲然問。

  裡長被推了出來,戰戰兢兢道:「大帥,我是這裡的裡長,不知道有何吩咐?」

  「你就是裡長?」隊長上下打量了裡長一眼:「駙馬爺的徵糧令,你知道了嗎?」

  「是、是,已經宣讀了。」

  「有人鬧事嗎?」

  「沒有沒有,我們可都是良民。」

  「嗯。」隊長哼了一聲,拖長了聲調道:「本來你們這些北漠人,都該拿去給我們雲常軍人當奴僕的,不過駙馬爺仁慈,留下你們供應軍餉物質。給老子好好種田養馬,還有,駙馬爺頒布了分界令,從今天開始,任何村莊發現了外來人,必須立即報告,膽敢隱瞞不報的,全村當謀反處置。聽清楚了沒有?」

  裡長心驚膽戰,連忙點頭,強笑道:「是是,聽清楚了,我們都是良民、良民。」

  那隊長見他嚇得手腳發抖,不屑地笑了起來:「良民?前面五十裡的交口村也說他們是良民,竟然私藏了幾個北漠敗兵,全村一百一十七口,全部被我們給屠了。哼哼,我看在這裡掛幾個帶血的腦袋,你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良民。兄弟們,我們走。」

  吆喝一聲,馬蹄聲又響。馬隊從眾人面前耀武揚威地過去,揚起一陣煙塵。

  村民等他們去遠了,才敢抬頭看看身邊的人,低聲道:「嘖嘖,一百一十七口…瞧瞧那刀,上面好像還有血呢。」

  老羅猛然跌坐在地上,摀住臉痛哭起來。

  「老羅,你哭什麼?」

  「別問了。」旁觀者歎了口氣:「他妹子嫁到了交口村。」

  所有人心裡沉甸甸的。

  亡國了。

  生死不由人,受盡欺凌。

  阿漢氣鼓鼓地大步邁進籬笆,一屁股坐在院裡的石椅上,衝著則尹嚷嚷:「阿哥,不行了,我受不了了。我要當兵,打何俠這個賊子去!什麼日子啊?糧食,哪來這麼多糧食?養活了兵,我女人孩子怎麼辦?」

  「阿漢,快閉嘴,別惹禍。」陽鳳從屋裡匆匆出來,責怪地曾了阿漢一眼,輕聲道:「何俠下了令,揭發一個有逆心的人就賞五兩金子呢。你這樣嚷嚷,小心被人告上去。」

  「糧食被搶了,屋子也被搜了,連剛長大的雞也沒了,我還怕什麼?」阿漢愣著頭道:「我不怕死。」

  「那你老婆孩子呢?」

  「我……」阿漢脖子梗了梗,到底還是垮了肩膀:「想活有什麼用?根本不讓人過日子……」聲音弱了下來。

  院中一陣窒息般的沉默。則尹一直不作聲,默默擦拭著手中的鋤頭,彷彿那不是一把鋤頭,而是當年配在上將軍腰間的寶劍。

  魏霆忍不住走過來,低聲道:「這樣下去,真會被活活逼死,倒不如……」

  「不如什麼?北漠軍已被打散,誰可以對抗何俠的大軍?」

  「難道我們真要當亡國奴,讓子孫都受這樣的欺凌?」魏霆加重了語氣,壓著嗓門:「以將軍的名望,此時出山,定一呼百應。」

  魏霆的話似乎喚起了昔日的壯志,則尹眼眸驟然亮了亮,他渾身顫抖了一下,方正的臉繃得緊緊,神采在頰上流星似的掠過,漸漸的,又黯淡下來。

  假如出山,確實會有不少熱血的北漠子民跟隨。但這樣釆集起來的力量,即使再翻個倍,也絕不會是何俠大軍的對手。

  他對抗的不是別人,而是何俠。

  他見識過楚北捷的厲害,對於與楚北捷同名的何俠,即使雙方兵力相當,他也沒有多少勝算。

  何況兵力懸殊?

  屠殺,他帶給那些不甘被壓迫的北漠子民的只有屠殺,那會是一場比周晴大戰更悲涼的屠殺。

  「將軍……」

  「不要再說了。」則尹放下鋤頭:「帶上水和陽鳳煮好的飯,該下田了。」

  遠方在消息在烏雲後隱晦地傳遞到偏僻的鄉村,流傳於竊竊私語和驚懼的目光中。

  大王唯一的兄弟,北漠的中談王爺號召北漠散逃的士兵集合起來反抗何俠,不到十天就聚集了三萬人,聲勢浩大的義軍,被何俠手下大將在都城郊外三十裡的地方擊潰,中談王爺被活抓,處以凌遲酷刑。

  一路敗退的東林軍聚集所有兵力,再度與雲常大軍交戰,企圖一鼓作氣反擊何俠。何俠略使小計,在山谷中設下伏兵。東林軍再次遭到重創,屍骸遍地,鮮血染紅了東林的復閘河。

  歸樂岌岌可危,雲常大軍逼近歸樂都城,歸樂王恐怕會遞交降書。一度與歸樂王對峙的大將軍樂榮,見聲色不對,立即領軍避過雲常大軍鋒芒,向歸樂邊境逃亡。

  一條又一條消息,都在述說著何俠的勝利和雲常軍的輝煌。重重光環籠罩下,是被軍隊需求壓搾得苟延喘息的亡國百姓。

  先是糧食,然後是每戶上交三斤鐵器,以供應軍隊打造兵器需要的原料。

  集市一片蕭條,鐵器店大門緊關。

  村民們憂心忡忡。

  「三斤鐵,難道家裡燒飯的鍋子也要交上去?我不交!」

  「不交,你要像老羅一樣?」

  村子裡最拮據的老羅交不出糧食,如今,乾瘦的頭顱被高高掛在了村口。他病了多年的老婆,第二天在屋樑上掛了繩子,吊死了。

  大家不作聲,都覺得喘不過氣來。

  「交了鍋子,怎麼煮飯?」

  「你是要命還是要鍋?」

  「交了鍋子也不夠啊。」

  老裡長昏黃的眼睛看著相處多年的同村相親,嗡動著乾裂的唇:「那就把鋤頭也交上去……」

  「那何俠……就這麼不講理?」

  「他手上有大軍。」

  「我們北漠的軍呢?」

  「輸了。沒人打得過何俠。」

  「天下那麼大,真沒有人打得過他?這什麼世道。」

  「我聽說有一個……」人群裡飄出一句怯怯的話。

  眾人絕望的眼睛猛然瞪大,視線集中到說話者身上。

  「誰?」

  只聽過片言隻語的村民苦思冥想:「好像叫什麼北王,什麼楚什麼…」

  「那他人在哪?」

  「那個……我就不知道了……」

  眾人一片失望,剛剛有了點光彩的眼眸又黯淡下去,或蹲或倚著牆角,默默發呆。

  今天要三斤鐵,明天又要什麼呢?

  砸了鍋,加上一把用慣了的鋤頭,總算交夠了官兵要的鐵。艷陽似乎沒有發覺眼皮底下人們的憂憤抑鬱,精神奕奕地照耀著大地。

  則尹在田裡汗流浹背的揮舞著鋤頭,這是家裡剩下的最後一把鋤頭。

  大王死了,國亡了。

  官兵來來往往,肆意地策馬,縱過他們辛苦耕種的田地。則尹的心彷彿被石頭壓著,石頭很重,活生生要把心壓裂了,壓得流血。

  他曾是上將軍,他曾手握北漠最高軍權,領著鬥志昂揚的軍隊,自豪地展示北漠的軍威,他曾發誓保衛他的大王和百姓。

  可如今,大王已死,百姓卻被踐踏在馬蹄下。

  若對手不是何俠,若不顧慮妻兒,他是否仍會在這裡默默揮舞著鋤頭,讓那些暴戾的官兵奪去他辛苦的成果?

  陽鳳每晚都用擔憂的眼神瞅著他,只有慶兒,還有長笑,看見兩個不知憂喜的小傢伙,則尹才會覺得心上的石頭稍微輕了一點。

  但只要一轉身,石頭又沉甸甸的壓了上來,幾乎讓人窒息。

  「阿哥!阿哥! 」

  則尹抬起頭,黃豆大的汗水淌得滿臉都是。阿漢從小路上喘息著跑過來:「阿哥,不好了!魏老弟和官兵拗起來了!」

  則尹一震,扔下鋤頭跑上田去:「在哪?」

  「在村外邊的山坡上,挨著大草地的邊那地方。」

  不等阿漢說完,則尹轉身就朝村口跑。

  魏霆,他知道魏霆的。

  那個脾氣暴躁的漢子,從前在軍中連上級將領的臉色也不看,就知道衝鋒陷陣,咬著牙打仗,寧折不曲的臭性子。特意要他去大草地,就是為了不讓他在村裡再聽見何俠一道又一道逼死人的軍令,怎麼偏偏又和雲常兵碰上了?

  一路狂奔著到了山坡,則尹瞳孔一縮,停在地上的一片草地上,草地上上凌亂,不知被多少人踐踏過。殷紅的血跡,延續到山坡的另一邊。

  「魏霆!」則尹叫著,轉過山坡。

  魏霆躺在山坡下,彷彿是一路滾下去的,草地上血淋淋一條軌跡。則尹衝了過去,半蹲下,把他輕輕扶起:「魏霆,你怎樣?」

  「他…他們……」魏霆頭臉都是腫的,身上傷口冒著血,不知是刀口還是矛傷:「……搶了馬……還有…羊……我……」

  「別說話,別動。」則尹沉聲說:「我知道了。」

  陽鳳和娉婷被則尹抱回的魏霆嚇了一跳,奶娘趕緊將兩個孩子帶到別的屋裡,兩個女人則七手八腳為魏霆包紮傷口。

  「馬和羊…都……」

  「別說話了。」陽鳳柔聲叮囑掙扎著說話的魏霆,歎了一聲:「搶了東西也就算了,為什麼把人打成這樣?」

  則尹道:「他活著,已經算不錯了。」

  魏霆與他們一同隱居,如同家人一樣,現在卻成了這副模樣。為魏霆包紮好了傷口,留他在床上休息。其它人出了房門,都若有所思。糧食上交後剩得不多,陽鳳熬了一碗粥給魏霆,剩下的都吃山芋當晚飯。

  忙了一天,終於可以休息,陽鳳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看看身邊沉睡的則尹,起身下了床。

  初秋,晚風極舒服。她走到小屋前,卻瞥見一道寂寞的人影,在小院中靜靜迎風而立。

  「娉婷?」

  娉婷緩緩地轉身。

  月光下,陽鳳看見了她正拿在手裡摩娑的東西。那該掛在牆上的「神威」寶劍,安靜躺在娉婷懷裡。

  陽鳳走到她的身邊。

  「妳也睡不著?」

  「那個人,真的不知所蹤了?」

  時光凝聚成一點,亮點幻化為光圈,重重光圈內,出現的還是同一張臉。

  英氣、硬朗、霸道、傲然……

  攻歸樂,他一招反間計,毀了赫赫揚揚百年不衰的敬安王府,攻北漠,他在堪布城下,三招殺得北漠眾將心驚膽戰,從此聽見他的名字,就像遇了夢魘,他攻雲常,雲常全國震動,上至公主,下至百姓,人人惶恐不安。

  東林鎮北王,楚北捷。

  這東林王位的繼承人,這天下敬仰的沙場名將,各國君主深深忌憚的男人,竟在雲常軍荼毒天下的時候,消失了蹤跡。

  「娉婷,這些事,妳懂得比我多。我只想知道,難道天下就沒有人能阻止何俠了嗎?」

  「少爺……唉,何俠……」娉婷深深歎氣,苦笑道:「可以阻止他的,天下恐怕只有一個人可以做到,妳心裡也明白是誰。陽鳳,我是否應該……」

  「不!」陽鳳倉促打斷娉婷的話,滿臉驚惶,連連搖頭,彷彿正經歷一個曾經經歷過的惡夢,好一會,才鎮定下來,垂下頭,幽幽道:「妳不要問我。這和當日堪布城危時有什麼兩樣?我錯了一次,絕不要錯第二次。娉婷,我發過誓,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求妳出山。況且,他已經失蹤很久了,就算妳出去,又上哪兒找他?」

  娉婷聽了,久久不語,捧著「神威」寶劍,轉身進了屋裡。長笑在搖籃裡睡得正香,月光溫柔地撒在他的小臉上,印出漂亮帥氣的輪廓,和他父親宛如一個模子裡出來似的。

  娉婷瞅著兒子,微笑著喃喃道:「長笑,長笑,你知道娘為什麼要給你取名長笑嗎?娘希望你這張小臉總是笑瞇瞇的,每天都有讓你高興的事。」

  「兒啊,願你日後不要遇上聰明的女人。」

  「太聰明的女人,總有一個地方很笨。心裡打了結,自己怎麼也解不開。」

  「她若不喜歡你,你會難過;她若太喜歡你,那你們倆都會難過。」

  雲常,且柔城。

  「你騙我! 」

  「我騙妳什麼?」

  「你說會幫我送信給師傅的,番麓,你這個騙子!」

  番麓輕易抓住醉菊擂打自己胸膛的玉手,皺眉道:「說多少次妳才明白?東林現在亂成一鍋粥,到處都是流竄的敗兵和逃亡的百姓,連東林王後都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送信的人根本找不到妳師傅。還打?妳還敢打?喂,我還手啦!」

  他最近諸事不順,丞相死後,何俠那邊的官員百般挑剔他們這此猛丞相提拔起來的外官。

  一會要糧餉,一會又說送過去的奏報不清楚,明擺著要給他這個城守顏色看。

  這一邊,醉菊知道東林戰亂,憂心忡忡,整天吵鬧不休。「騙子!」醉菊被他扼住了雙腕,只好用烏溜溜的大眼睛瞪他。

  「我什麼時候騙過妳?」番麓沒好氣地問。

  「你哪次對我說過真話?」

  番麓不滿,臉色沉下來:「我當然有對妳說過真話。」

  醉菊雙腕被他抓得難受,掙又掙不出來,俏臉氣得帶了紅暈,仰起頭質問:「真話?哼,什麼時候?」

  番麓認真想了想,答道:「我當初和妳說過一句話——傳言都說妳長得不美,我看倒也不差嘛。嗯,這句絕對是真的。」

  醉菊微愕,臉上氣出來的紅暈迅速蔓延,很快就過了耳後,連脖子都是熱的。她安靜下來,才發現自己幾乎靠進番麓懷裡,咬著下唇,羞道:「喂,快放開我啦。」

  「誰是喂?」

  醉菊狠狠瞅他一眼,見他嘴角一翹,不知道又要想什麼壞主意,倒有些怕了,只好不甘、心地道:「城守大人,放開我的手啦。」

  番麓得意地笑起來,這才鬆了手勁。醉菊把手縮回來,一看,手腕通紅的,那可恨的男人手勁真不小。含怨瞥他一眼,坐回床邊,想起也許正在難民中蹣跚的師傅,又擔心又心痛,眼睛紅了一圈。

  番麓見她低著頭不作聲,完全沒有平日那般潑辣活潑,也覺得無趣,走過來挨著她坐下:「我會派人再送信過去,希望他們可以找到你師傅。」

  醉菊挪了挪身子:「別靠那麼近。」聲音像蚊子一樣輕。

  「妳說什麼?」番麓一邊大聲問,一邊又蹭了過去,這次挨得更緊了。

  醉菊猛然站起來,跺腳道:「你這人…男女授受不親,你不懂嗎?」

  「妳這女人,」番麓站起來,比她高了一截,居高臨下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妳不懂嗎?」

  「誰口是心非?」

  「妳!我靠過來,妳心裡挺高興的,怎麼嘴裡就說不喜歡?」

  「我……我……」醉菊氣得幾乎哭出來,不斷跺腳:「我什麼時候高興了?人家正擔心師傅,你還來欺負人…早知道就讓你死在松森山脈,讓狼咬你的肚子,吃你的腸子……」

  說到一半,龐大的陰影已經覆到眼前,驚得醉菊驀然閉嘴,跟蹈後退一步,不料腰間卻忽然被什麼緊緊摟住了。

  紅唇被番麓的舌輕輕劃過,一片火熱,幾乎快燒起來了。

  「啊…」醉菊大驚失色,眼睛瞪得比任何時候都圓,直直看著番麓可惡的笑臉。

  番麓鬆了手,笑嘻嘻道:「今晚別想著你的師傅了,想著我吧。」手在僵化的醉菊眼前揚了揚,離開處理公務去了。

  陽鳳走進屋裡,床上已經空了,不見則尹的蹤跡。她心中微微一動,拿裡的步子輕輕走到旁邊的小房裡,探頭一看,則尹正彎腰在堆棧得老高的雜物裡翻找東西。

  「找什麼呢?」她低聲問。

  則尹僵住了,好半天才緩緩伸直了腰,轉過身來。月光下,陽鳳看清楚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充滿神采的眼睛。

  當這雙眼睛顯出這般神采時,他的主人一定已經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一個不可更改的決定。

  陽鳳記得,那一年則尹作為北漠王的使者拜訪歸樂,就在何肅王子府裡,她隔簾彈了一曲,舉起纖纖玉手,掀開了那麼一點點簾子,在那一瞬間看見的,就是這雙很有神采的眼睛。

  陽鳳的心,像被誰撞了一下。

  事後,則尹告訴她,就在那個時候,他已經決定,就算得罪所有歸樂王族,也要把她娶到手。

  他長得不英俊,比起常見到的小敬安王來,少了三分風流俊逸。可他黑而亮的眼睛,彷彿什麼都看在眼裡,彷彿天下沒有事能讓他猶豫。

  「夫君,在找什麼?」陽鳳再次輕聲地問,心中冒出的一點點假設帶著驚疑萌芽,她小心地靠近,看清楚了則尹的臉色。

  「沒找什麼。」則尹堅定的眼神,在面對陽鳳的直視時間躲了一下。

  在陽鳳的凝視下,他把粗糙的掌,不引人注意地握成了拳。

  陽鳳靜靜瞅著他,似乎已經穿透了他的肺腑,洞悉了他心中一切的秘密。

  他們已經做了多年的夫妻,從歸樂王身邊私逃,歸隱,出山,堪布之戰,再歸隱……

  一路一路,漫長走來,現在有了慶兒。他們原以為許下歸隱相守的諾言,真的可以謹守。

  一個歸樂雙琴,一個北漠上將軍,昔日榮華,都遙寄了洞簫。

  只在今日月下這麼一對瞅,彷彿許多的日子,就濃縮成了短短一瞬,都明白了過來。

  「左邊的箱子。」陽鳳幽幽道。

  「嗯?」

  「你的劍,就放在左邊的箱子裡。」

  看著嬌柔的妻子,則尹的眼眶,驟然熱了起來。

  「陽鳳……」

  纖纖五指遮住了他的嘴,陽鳳仔細端詳著他,彷彿看一輩子也看不夠,彷彿從來沒有好好看清楚過他的模樣。

  「真好,慶兒長得像你。他爹爹……是個英雄呢。」陽鳳偎依進夫君溫暖的胸膛,竭力感受著他的氣息,狠了狠心,直起腰肢背過身:「我會在這等你。」

  她咬著牙,跨出小房。回屋挨著床坐下,兩腳似乎已經完全找不到知覺了。她也不睏,癡癡坐著,就那麼在夜色下,石化了般,癡癡坐著。

  隱隱聽見屋外腳步聲,聲音越去越遠,每步踏在不安的、心上,直到聽不見了,腦子裡開始旋轉許多往日的景象。陽鳳靜坐著,月兒悠然地下去,太陽緩緩爬上來,橙紅色的光照出她一臉的淚痕。

  「陽鳳,該起來了。」娉婷掀開門簾,看見陽鳳的背影,愣了一愣,轉頭瞧瞧空空的床:「則尹呢?」她的聲音驟然低下來。

  「他走了。」

  「走了?」娉婷走近,陽鳳的表情證明了她的猜測。「天啊…」娉婷倒吸一口涼氣:「妳怎麼不攔著他?妳不是要他發誓陪著妳隱居嗎?妳不是不要他再管這些事嗎?」

  陽鳳側過臉來看她,失魂落魄似的,仔細盯著娉婷瞧了一會,似乎清醒了點,反而淡淡笑起來:「我從前不喜歡他打仗殺人,是因為那都是別人的心思,為了權勢,為了保住王位,北漠王只當他是個殺人的工具,會拿劍的泥偶。可現在,讓他拿起劍的,是他自己。」清晨的微風拂過陽鳳的臉,吹動她額前溫柔的劉海。

  「這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沒人逼、沒人求,他心甘情願的。我不能欄著他。」

  她說得含糊,娉婷卻明白了,歎道:「那妳和慶兒怎麼辦?」

  「我和慶兒會好好活著,像他父親一樣,照自己想的樣子活著。」陽鳳朝娉婷露齒一笑,剎那間美得驚心動魄。

  外面傳來笑鬧聲,兩個小的一起醒了,奶娘趕了來,一手抱起一個,去餵稀粥。

  娉婷陪了陽鳳半日,站起來默默出了房門。太陽底下,長笑和則慶歡快地在稻草堆下鑽來鑽去,咯咯笑個不停。

  「爹…爹……」到了晚上,則慶仰頭到處找熟悉的身影。

  陽鳳一把樓了他,輕聲道:「慶兒啊,爹要去做一件他很想做的事。你會好一陣子見不到爹呢。」

  則慶老成的點點頭,其實什麼都不明白,不到一會,又開始翻箱倒櫃,想把藏起來的爹爹找出來。長笑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也一塊幫忙。

  嚴苛的軍令一道又一道地下來。家裡的米缸漸漸見底,再過十來天,恐怕連孩子們也吃不上稀粥了。

  魏霆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知道則尹走了,用力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如此過了幾天,雲常大軍的舉動忽然異常起來,上頭的命令連續來了幾道,說要緝拿北漠殘兵,抓到一個就有不少賞金,同樣,膽敢窩藏的會被誅連。

  官兵匆匆來,匆匆去,每來一次,村中都雞飛狗走,人人惶恐不安。

  陽鳳和娉婷,都為則尹擔心起來。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33 PM     標題: 第五章

  佔領了東林都城後,何俠一面派兵追捕東林殘餘的王族和將領,另一方面,下達了焚燒東林王宮的命令。

  在雲常兵的火把揮舞下,東林的都城被濃煙籠罩,火焰閃耀在王宮坐落處,燒紅了半邊天空。

  「王宮…王宮啊!」留在都城中的東林百姓仰頭,在熊熊火光和利刀下,淚流滿面。

  何俠這一道凶殘的命令並非只為洩憤。龐大的軍隊耗費巨大,要控制任何國家從未擁有過的廣闊疆土,必須連戰速決。

  毀滅一個國家,必須先毀滅國民的信心和希望。

  當矗立百年的輝煌王宮被雲常兵一把火燒成一片平地時,對東林尚存僥倖的子民的信心開始被瓦解。

  承認了百年的王族的象徵在火中消逝,這對所有東林子民來說,都不啻於一記重拳打在已經不堪重負的心臟。

  曾經給予他們強大安全感的鎮北王不知所蹤,他們的希望,又能寄托在誰身上?

  這個不幸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通東林的每一個角落,使陷於困境的東林人更為絕望。

  「大王,我該怎麼辦?」聽罷遠方傳來的消息,東林王後遺退稟報的士兵,頹然坐下。

  國土已經失了大半,百姓流離失所,王宮化為灰燼。

  曾經顯赫一時的東林,怎會到了這種境地?

  大將臣牟戰死沙場,漠然和羅尚拚死護著她離開都城,身後殺聲震天,士兵們的熱血飛濺在她的華服上。

  她在這個時候才真正明白,為何鎮北王這樣的名將會被天下人視為千金不易的珍寶,為何當東林將士提起鎮北王時,臉上會流露那種得意而自豪的表情。

  她不再是安居深宮的貴婦,如今,她只能穿著粗糙的衣服,洗盡鉛華,被所剩不多的東林將士們保護著,藏在偏僻的荒地或森林裡,躲避雲常軍的追捕。

  在沉沉的黑暗和對未來的不安中,王後每每回憶起從前。

  那時候東林多強大,有四國中最善戰的軍隊,有大王,有鎮北王。

  一切的不幸,究竟從哪裡開始?

  「白娉婷…」王後口裡,低沉緩慢地吐出那個令任何人也無法釋懷的名字。

  白娉婷在北漠的出手,使何俠有機可趁。

  那天下聞名的小敬安王,雲常後來的駙馬,當他與北漠王合謀毒殺她兩個幼小的兒子時,已為東林今日的不幸埋下了伏筆。

  王子的死使楚北捷和白娉婷互疑,又使他們彼此愛得更深。

  當他們愛得更深時,雲常北漠的大軍來了。

  王後心寒,這些連環的毒計,都是那個摧毀她故鄉的雲常駙馬想出來的?

  一步一步,讓楚北捷失去了白娉婷,讓東林失去了楚北捷,最後,在地圖上抹去東林的痕跡……

  「娘娘!娘娘!」驚呼聲隨著急促的腳步傳來,簡單的門簾被霍然拉開,露出羅尚緊張萬分的臉:「前面發現雲常大軍的蹤跡,好像是朝這邊來的。娘娘,我們要立即撤離。快!快!」他喘著氣說。

  又來了?

  一股精疲力竭的感覺覆蓋了王後,但她不能被捕,她是王後,如今東林王室的象徵。

  王後咬著牙,緩緩站起來。

  「馬匹已經備好。娘娘請立即上馬,漠然會帶人阻擋一陣,再趕來與我們會合。」

  王後上馬。

  遠方人光沖天,雲常鐵騎正洶洶追擊而來。

  羅尚照兵擁著她,策馬揚鞭,急奔夜逃。

  白娉婷啊,如果妳在天有靈,睜開眼睛看看這亂世吧。

  妳所遭遇的不幸,我願意,用我十世輪迴的不幸來償。

  但請妳大發慈悲,為了無辜的百姓,將鎮北王還給我們。

  他已經是這天下,唯一的希望。

  北漠偏僻的小村莊,今日飄蕩著與往日不同的隱晦詭異。

  「聽書嗎?」

  「聽書?」

  「村外……山坡邊上……道裡……來了一個說書的。」

  大家都在竊竊私語,不時神經質地觀察周圍,彷彿怕拿著劍的雲常兵忽然從地底冒出來。

  所有人的神色都藏著秘密,隱隱知道那不是尋常取樂的說書,隱隱充滿了期待, 忍不住要去聽一聽。

  這讓人窒息的亂世,人們太需要一丁點期待了。

  傍晚,山坡邊上出現了人影,開始是單獨的,一個,一個,探頭探腦小心地走去,漸漸的,也有三三兩兩一起來的。

  臉上都帶著畏懼,生恐被人發現,怛猛然瞧見同路的熟人,眼裡便冒出一絲驚喜的亮光,彼此用目光鼓勵著。

  聚集到那一小塊被遮擋了月光的黑沉沉的草地時,依稀艱難地看出,來的不但有年輕男人,竟還有女人。

  「呵,別擠呀。」

  「阿漢,你也來了?」壓低的聲音,是熟悉的同村人。

  黑暗中傳來阿漢憨憨的笑聲:「那當然,我媳婦也來了。」

  有人噓了一聲:「別吵,說書了……」

  頓時安靜下來。

  這是一場奇異的說書。說書人坐在草地上,陰暗的光線只讓人大概瞧見他身體的輪廓,聽書的人緊張而急切地等待著,卻沒有人開口說一個字。

  說書人清清嗓子,聲音低沉,抑揚頓挫,雖不悅耳,卻有一種鼓動人心的力量。

  「各位鄉親,我今天要給大家說一回書。我要先說一句,這書就發生在不久以前,是一件真事。那些凶狠的雲常人不想讓天下知道,但我們這些沒了家園的北漠說書人偏偏聽說了。我們把它編成故事,四方去說。我知道,這些日子,每天都有說書人被殺頭,怛說書人是殺不完的,一個人說給了十個人聽,十個人就會說給一百個人聽。我不怕死,我和那些被殺了頭的說書人一樣,只想讓所有北漠人,都知道有這麼一個故事…」

  黑暗中,說書人頓了頓,似乎在整理思路。

  不知為何,所有聽眾,粗魯的,膽怯的,冷淡的,這時候都無緣無故屏住了呼吸,彷彿知道下面將要聽見一些驚心動魄的消息。

  「我們的苦日子,是一個大魔頭害的。那大魔頭叫何俠,他從前是歸樂的小敬安王,後來成了雲常的駙馬。就是他,在筵席上毒殺了我們的大王,逼我們交糧食,搶走我們的馬和牛、羊,屠殺我們的親人。我們的若韓上將軍,領了北漠大軍去打他,但何俠是天下有名的將領,若韓上將軍打輸了,我們北漠的大軍,被打垮了,就像打斷了我們北漠人的脊樑骨一樣啊……」

  說到如今的慘況,人人心有慼慼焉,又悲又恨,紛紛難過地垂下頭。

  說書人語調悲憤,停了一停,卻忽然換了一種振奮的口氣道:「可你們還記得,我們的則尹上將軍嗎?他當初隱居的時候,東林的楚北捷來了,他出山,把楚北捷打回家去後了。這次何俠來害我們北漠,則尹上將軍怎會坐視不管?鄉親們啊,上將軍出山了!」

  人群中一陣輕輕騷動,似乎每個人都被希望迎面衝擊了一下,眼前濃重的黑暗淡了一點。

  「上將軍,我們可還是有上將軍的…」

  「上將軍,他在哪?在哪?」

  「別吵,聽我說完。」說書人一開腔,四周又安靜下去,人人聚精會神地聽著:「則尹上將軍是很會帶兵的將領,他知道,北漠的軍力是打不過雲常的,正規大戰只會害死北漠剩得不多的好戰士。上將軍不能那麼做。」

  「他告別了家人,離開了隱居的地方。他知道,何俠是雲常軍的主帥,沒有了何俠,雲常軍就垮了。上將軍思考了很久,最後決定,單人匹馬向何俠下戰書。」

  人群中發出「啊」一聲驚呼,似是女子的聲音。

  眾人都急著聽後面,阿漢卻忍不住急道:「何俠手上那麼多兵,一起湧上來,我們上將軍一定會吃虧呀。」

  說書人道:「不會。何俠雖然是個魔頭,但也是天下少見的勇將,有名的劍術高手,上將軍送戰書的時候故意讓雲常的將領們都知道了消息,如果何俠不敢迎戰,或者動手腳,是會被將領們瞧不起的。他心高氣傲,上將軍就是看準了這一點。」

  「我們上將軍…打得過何俠嗎?」黑暗中,有人緊張地問。

  說書人歎了一聲,他的歎氣,讓所有人的心懸了起來。

  「不容易啊。上將軍劍術很高,何俠劍術也很高,如果說勝負,也許何俠的勝算更大一點。」

  「那那……沒勝算,為什麼上將軍要挑戰啊?這不是送死嗎?」

  「是啊……是送死。」說重曰人又歎了一聲,沉聲道:「大概也有人這樣問過上將軍吧。上將軍當時說:萬一僥倖殺了何俠,那是北漠的幸運,怛,即使不能殺了何俠而送了自己的性命,他也是死的值得。唉……唉……英雄啊,我們北漠有自己的英雄啊……」

  他搖著頭感歎了好一會,眾人關切則尹生死,心急如燎:「老人家,你就快說吧,他們那一戰,到底怎樣了?」

  「輸了。」說書人吐出兩個字,所有人的心都往下墜了一墜。

  說書人歎道!當日,上將軍單人匹馬,持劍而來。何俠應戰,四周圍滿了雲常將領和士兵,為何俠吶喊助威。上將軍明白,即使他殺了何俠,也活不過今天。兩個都是當世高手,劍光霍霍,互不相讓,纏鬥百招,何俠到底劍術高超,瞅準一個空檔,挺劍一刺,刺中了上將軍的腹部……」

  「啊!」

  「天啊……」人群中驚呼陣陣,都覺得被何俠一劍刺中的那個就是自己。

  說書人不管人群中的騷動,沉浸在那幕將被永世流傳的悲壯中:「上將軍本來可以擋住那一劍的,但當何俠的劍刺過來時,他沒有回劍抵擋,而是不顧生死地揮劍,直砍何俠咽喉。何俠也算厲害,這樣也可以低頭避開,但我們上將軍拚死的一劍又豈是好避的,那一劍雖沒有砍下他的腦袋,卻刺傷了何俠的右肩。」

  說書人又頓了一頓,似乎在回味那驚心動魄的場面,緩緩而低沉地繼續:「上將軍腹部中了一劍,掉下馬來。何俠坐在馬上,肩膀上血流如注,北漠人啊,你們真應該瞧瞧何俠當時的臉色,真的應該瞧瞧啊。雲常的將領見主帥受了傷,大驚失色,趕緊上前要為他包紮,何俠擺手制止了,低頭問我們的大將軍:這樣做值得嗎?你們知道,上將軍怎麼回答他嗎?」他停了下來。

  聽眾中一陣沉默,感覺呼吸都不屬於自己,感覺自己就站在那裡,看著何俠騎在馬上居高臨下,而他們的上將軍則尹雖身負重傷,倒在地上,卻始終勇毅傲氣。

  好一會,終於句人低聲問:「老人家,上將軍是怎麼回答何使的?」

  說書人的臉在黑暗中動了動,似乎在淡淡的微笑,又感歎又欽佩的道:「上將軍仰起頭,對何俠笑著說:值得。因為從現在開始,所有的北漠人都會知道何俠並不可怕,何俠也會流血,何俠也會受傷。終有一天,何俠也會失敗。」

  他咬字極清楚,每一個緩和而沉重,進了每個人的耳朵,進了每個人的腦子,融進每個人的血管裡。

  「我的故事很短,講到這裡就完了。讓我喝一口水吧,我還要趕路,到下一個村莊。」他摸索到腳邊的水罐,遞到嘴邊喝了一口,又道:「這個故事,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別人也是聽別人說的。不知道怎麼傳出來,但我們都知道,這是真的。只要大伙聽了這個故事,記在心裡,那上將軍的血,就流得值了。別忘了,我們還有若韓上將軍呢。雖然現在不知道他在哪,但遲早,他會和則尹上將軍一樣,出來對抗何俠的。」

  他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拄起枴杖。

  「老人家……」有人叫住他:「那則尹上將軍後來呢?何俠殺了他嗎?」

  說書人搖搖頭:「誰知道呢?這個故事一人傳一人,我聽到多少,就告訴你們多少。」又繼續往前走。

  黑暗中,村民們的眸子目送著這個蹣跚的老人離去,眸光若無數點燃了的小小火把。

  從現在開始,所有的北漠人都會知道何俠並不可怕。

  何俠也會流血。

  何俠也會受傷。

  終有一天,何俠也會失敗。

  「若韓上將軍,還會出來領兵吧?」

  「我們打得過何俠?他可是天下名將。」

  「打不過又怎樣?」

  眾人心裡彷彿都藏了一團火苗,三三兩兩散去,餘下兩個纖柔的身影,靜靜站在原處。

  「陽鳳……」

  「他還活著。」陽鳳默然站了半天,一字一頓:「他一定活著,活著等著看何俠再一次流血,受傷。活著看何俠失敗。」一句話間,眼淚已經無聲無息,墜了七、八滴。

  娉婷伸手過來,握著陽鳳冰冷顫抖的手。

  她沒有開口。

  她無力安慰,無能安慰,也是這是因為,陽鳳比她更堅強,更懂得則尹,也更懂得愛。

  天下兩大名將,一屬雲常,一屬東林。

  但北漠並非一無所有。

  北漠有英雄,有好漢,有熱血男兒,錚錚鐵骨。

  不僅則尹一個,還有許多許多,平凡的北漠人。

  第二天,消息傳來,在村莊前面十五哩,發現了說書人被亂劍砍碎的屍體,白髮蒼蒼的頭顱,被雲常士兵懸掛在樹幹上,警告所有散步謠言的北漠人。

  阿漢和幾個村裡的年輕男人,趁著夜深將他的頭偷了回來,悄悄安葬在村外的山坡上。

  沒有墓碑,只有一杯黃土,怛有不少人,自發地去拜祭這位不知名的說書人。

  包括娉婷和陽鳳,帶著他們幼小的孩子。

  這是豐收的秋天,碩果纍纍,馬壯羊肥。

  天下蒼生,在惶惶不安中,不幸見識了殺戮、暴政、壓迫,也有幸見識了熱血和英魂。

  拜祭回來後,娉婷沒有猶豫地走進屋裡,一把取下牆上的「神威」寶劍。

  「我不要妳為了我出山。」陽鳳伸手過來阻著,眼眶紅得彷彿要滴下血來,目光卻分外堅毅:「娉婷,別為了別人,逼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

  「我軍不是為了妳。我是為了自己,」娉婷持劍入懷,緩緩轉頭,眸中流光四逸,一字一頓道:「我要放棄這些愚蠢的幽怨,去找回我心愛的男人,我孩子的父親。我要他疼愛我,保護我,讓我和我的孩子,永遠不會再受這樣的欺辱和凌迫,永遠不必再目睹這樣的慘事。」

  優美的唇微微揚起,逸出一個自信艷麗的笑容。

  「陽鳳,和則尹一樣,這件事也是我心甘情願做的,是我自己的心願。」她找來了阿漢:「大個子,你家不是還藏著一匹馬嗎?把它借給我好嗎?」

  「大姑娘,妳要馬做什麼?」

  娉婷懷裡捧著寶劍,柔柔笑道:「我要去找一個人,一個可以打敗何俠的男人。

  這路途可能很遙遠,所以我要借你的馬,還有,請你幫助陽鳳,照顧我的長笑。」

  陽鳳看著好友柔弱的身影,忍住心中巨痛,暗中抹去臉上淚珠,強做從容,道:「兵荒馬亂,妳孤身一人,上哪去找那個已經失蹤多時的鎮北王?」

  「別擔心。」娉婷晶眸妙轉,用她動聽的聲音,堅定地道:「只要他還活著,我就會找到他。」

  雲常都城中的百姓,以盛大的儀式歡迎他們滿載榮耀歸來的駙馬爺。

  何俠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路接受著眾人的歡呼,飛照行扯動韁繩,策馬跟了上去,他不敢與何俠並肩,墜後何俠半個馬身,低聲問:「駙馬爺,入城之後,先去王宮嗎?」

  何俠搖頭,冷冷道:「何須先去王宮,冬灼正在駙馬府等著我們。」

  入了駙馬府,冬灼果然等在裡面。何俠勢力如日中天,冬灼也跟著水漲船高,幾乎掌管了雲常都城裡面的大小事務。

  何俠、飛照行、冬灼三人入了書房,這次會談沒有任何雲常官員,說話也沒什麼忌憚。

  何俠問:「雲常的官員們怎麼說?」

  「雲常的官員暫時還安穩,不過他們依舊很感念雲常王族。」一直留在雲常都城監察情況的來一灼,對於各官員的動態瞭如指掌。

  飛照行道:「要讓小敬安王登上大王之位,是違反雲常律法的。因為不管小敬安王立下多少功勞,身上卻始終沒有雲常王族的血統。」

  冬灼道:「我試探了幾個都城裡德高望重的大臣,看他們的態度,對於建立新國,推舉新王,都不大贊成。」

  何俠臉色不愉,冷笑道: 「識時務者為俊傑。數十萬大軍在我手裡,他們敢與我為難,莫非想重蹈貴常青的覆轍?」

  「軍隊中的將領也受過雲常王室深恩,恐怕不會支持小敬安王的做法。」飛照行寬慰道:「此事其實也不難,都是一些人的愚忠腦筋作怪。只要雲常王室消失,他們無所依靠,會立即歸附到小敬安王羽下。那時候,沒有人會反對新王登基,國名國號,也可以重擬。」

  冬灼聽飛照行意思,竟要對公主下手,他對雲常王室沒有多少感情,但耀天對何俠一向不薄,殺她未免不義,臉色微變,沉聲道:「公主已經被軟禁在宮中,不會再對我們造成任何威脅,何必趕盡殺絕?再說,她肚子裡已經有了少爺的骨肉。」

  飛照行看透了歸樂權貴之間的明爭暗鬥,深悉內幕,是個只講實際利益的男人,進言道:「只要有女人,何愁沒有子嗣?現在小敬安工看似風光,其實腳下基石不穩,只有盡早確立名號,正式登上王位……」

  「照行,」何俠一直負手站在窗邊,此刻開日,沉聲道:「先不忙爭辯,你剛剛回來,先下去休息吧。」

  飛照行微愕,看了臉色不好的冬灼一眼,識趣地道:「照行先告退。」

  等飛照行出了書房,何俠幽幽歎了一口氣,叫道:「冬灼,你自幼跟隨我,有話就說吧。」

  何俠大軍四處出征,冬灼雖然留在都城,但對雲常大軍的所作所為都有耳聞,早有一肚子話想等何俠回城,痛快地吐出來。但此刻被何俠一問,冬灼心裡卻滯了一滯。

  他從小在敬安王府長大,眼看著少爺從天之驕子淪落為四處逃亡的欽犯,眼看著少爺精心策劃當上了雲常駙馬,卻被雲常朝廷中的頑固勢力壓得抬不起頭,受盡怨氣,再眼看著少爺一朝翻身,三尺青鋒,盡屠仇家。

  起起伏伏,跌跌撞撞,眼前這被萬民景仰懼怕的天下名將經歷過多少坎坷,冬灼最為清楚。

  大概曾經吃過了大多苦頭,受夠了氣,何俠掌權之後,性情日益暴戾,手段之狠毒,連冬灼都深感心寒。

  冬灼抬頭看著何俠。

  少爺的身影俊逸瀟灑如初,但怎麼看都覺得隔得越來越遠,朦朦朧朧的,像兩人間飄著不少白霧,活生生扯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少爺,」冬灼話裡微帶央求:「得饒人處且饒人。貴家是罪有應得,可公主不同。難道少爺心裡,對公主真的沒有一點情分?」

  何俠長身而立,聽了冬灼的話,默然不語,初進門時的不悅暴戾一絲絲從俊美的臉上褪去,眼角處多了幾分似曾相識的柔和。

  這一剎,他彷彿又是那個敬安王府中風流多情的何俠了。

  「牽涉到政治和權利,還有地方能讓情意容身?」身邊只有一個最親近的冬灼,一向戰無不勝,志得意滿的名將何俠,苦笑中帶了一絲無力:「冬灼,你跟隨我十幾年了,我從前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人嗎?」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是一個動人的幻影。

  敬安王府手握軍權,顯赫世家,歸樂王一聲令下,頃刻土崩瓦解,家破人亡。

  駙馬又如何?耀天一個不懂軍事的微弱女子,竟可以不顧他苦心經營的努力,輕易阻止迫在眉睫的東林北漠大戰。

  而他,永遠地失去了娉婷的笑容和琴聲。歸來時,只瞧見人去樓空,滿院落寞。

  教訓,大多了……

  何俠閉緊雙目,將眸中的疲累和無奈掩蓋起來。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35 PM     標題: 第六章

  鐵蹄聲驚破四國的天空,勝者耀武揚威,肆意殺伐,敗者刀劍加身,死無全屍。

  金銀賞賜,酒酣舞熱,各種窮奢極侈的揮霍享樂之下,是在兵荒馬亂中無法求存的惶恐百姓,和四處逃亡躲藏的各地義軍。

  暫時沒有被戰火侵蝕的,只有環境險惡到連雲常軍也覺得佔之無用的茂密森林—

  北漠邊境處,延綿百裡,樹木茂密至陽光無法穿透,終年在陰暗中潛伏著無數惡獸毒蟲的百裡茂林,就屬於這麼一個地方。

  即使是生長在附近的樵夫獵人,也只在林子邊緣謀生,極少敢深入這個神秘莫測的大森林。

  誰還記得,在這片茂密的森林中,有一處山峰。

  典青峰。

  山峰俊秀峭立,曾有一位統領千軍的女子,坐在山腰的水源盡頭,輕輕掬起過一汪清水。

  山水透徹,像她的明眸,山水清甜,如她的歌聲。

  她有名動天下的琴技,纖纖五指,卻在湛布城危之際,被迫握緊了北漠的軍權。

  那時,領著大軍駐紮峰下,遙遙對峙的,是那天下名將:鎮北王。

  當日暗流湧動,殺機潛藏,陰謀詭計在這裡輪流上演,最後,不過成全了她。

  和他。

  滄海桑田未至,前事似已不再。

  誰又會明白,那懸崖前幾乎縱身一跳的淒傖,再度對月起誓的毅然,同乘一騎耳鬢廝磨的甜蜜,還有,當雲崖索道驀然中斷時,他們人在空中,不惜一切的擁抱。

  沒。

  沒人明白。

  「王爺為何要來?」

  「為了妳。」

  別人不明白,有什麼關係?風知道,雲知道,低垂枝條的樹,紅熟落地的果,聽了,瞧見了。

  天上的明月,見證了。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愛妳如斯,怎會相負?

  怎能相負?

  山谷下野果又熟,當日娉婷挨靠過的大樹仍在。

  引起天下轟動,而後不知所蹤的鎮北王,就在這裡。

  他已忘記了一切。

  忘記了東林、北漠、歸樂、雲常,忘記了軍權王位,忘記了萬民歡呼敬仰,馬上凱旋的風光。

  他只記得,他失去了什麼。

  「你害死了娉婷,你恨她,你把她送給了何俠,你讓她孤零零地死在雪地裡。」

  紅衰翠減,瀟瀟傷秋。

  豪情壯志,似江水無語東流。

  他不在乎世人嗤笑他的落魄頹廢,他不在乎天下名將的威名。因為,他已經失去了娉婷。

  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她的名字傳遍天下,她的故事膾炙人口。

  但只有他,才真正知道她是怎樣一個女人,有怎麼讓人魂傷神斷的美。

  「故嗜兵,方成盛名;」

  「故盛名,方不厭詐。」

  他聽過,世間最美的琴,最美的歌。

  「兵不厭詐,」

  「兵不厭詐……」

  琴聲悅耳,似瀑布般瀉滿一地的青絲,似山間小澗,似雲中飛鳥。

  時光悠悠錯身而過,思念無一刻停止,縱使他呼吸的是曾親吻過娉婷青絲的山風,縱使他將自己深深藏在這片蘊含了回憶的深谷中。

  他依然像第一天知道失去娉婷時那般痛苦。

  楚北捷坐在樹下,他不知道已經這樣度過了多少日子,也不知道將這樣繼續過到何時。山谷中的野果四季結實,不必擔心受餓,隨手拿起一個在嘴裡咀嚼,果汁清甜的不少,偶爾有一兩個苦澀不堪,倒和心中的痛楚不謀而合,也無所謂地嚥下去。

  山風掠過,為林子帶來幾分寒意。

  夕陽西下,留下幾朵殘紅的雲,藏在山的另一邊,欲語還休。

  楚北捷雖然失魂落魄,從小打熬的好筋骨卻仍在,不懼冷風,也不懼夜深會出來尋找食物的野獸,在樹下坐到明月升起,想起娉婷,一直被火焚燒般的心撕裂般地痛起來。

  他從樹下站起來,緩緩向自己粗陋的小木屋走去。

  每日都是一個簡單的循環,就連楚北捷自己,也從未想過,他會為了一個女子消磨壯志,自甘被山林所困。

  楚北捷抬頭,粗粗搭建的小木屋就在眼前,山谷中孤零零獨立,了無生機,和他的主人一樣。

  此時回想,才知道和娉婷在一起的日子,那些賞星、聽曲、觀雪的日子,何等寶貴。

  「咿…」木門無鎖,應手而開,圍繞門軸緩緩轉一個弧度,屋裡簡單的陳設如平日般一一印入眼底。

  一抹不曾意料的色彩,驀然跳進楚北捷眼簾。

  楚北捷站在門前,慢慢地,抬起了眼。那抹飄逸的色彩在眼睛深處緩慢地凝聚,宛如一點火花,燃亮了鎮北王眸中深藏的銳利,抹去掩芸一鋒芒的厚塵。

  屋中,多了一道背影。

  纖柔、爛靜,默立在屋內,彷彿有無盡盈盈的亮透出來,渲染在四周,使那簡單的一桌一椅,粗簡的門窗,都沾上了明朗的色彩。

  天下只有一人,能僅用一個背影,這般精彩地撥動天地之弦。

  楚北捷呆立在門外,眼中爆起精光,他看見了奇跡。

  一生一世,不敢奢望的奇跡。

  楚北捷發誓,他看見了這一生中,最美麗的景象。

  娉婷,一定是娉婷……

  除了娉婷,還有誰知道雲崖索道下這片深谷中曾經經歷的悲傷歡喜?還有誰知道他們那一夜相偎相依,甜意逸散於空氣?

  還有誰,懂得這片茫茫野林藏著的往事?

  娉婷,只有他的娉婷。

  那曾經與他一同墜下雲崖索道,一同在這個結滿野果的深谷中哭過笑過相擁過的娉婷。

  蒼天見憐,芳魂仍在。

  娉婷,娉婷,妳終於肯來見我一面。

  楚北捷猛然衝向前一步,又硬生生煞住腳,屏住了呼吸。

  別,別驚嚇了她。

  若嚇了她,說不定會頃刻化成煙,幻成霧,隨風去了。

  昔日盛名纍纍的鎮北王,手足無措地停在原處,用炯炯目光貪婪地端詳著他心愛的女子,唯恐發出一點驚破美景的聲息。

  娉婷,妳終於,終於,願再與我相見。

  我要向妳懺悔,為我曾經給予妳的任何一絲傷害。

  用我的一切,我的生死,我的榮辱,為妳補償。

  生死又何妨,別再讓我失去妳。

  那是天下最殘忍的懲罰。

  楚北捷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著那背影,往事一幕幕排山倒海般湧來。

  痛苦、悔恨、驚訝、感激、滔天的愛意,被浪翻上心頭,瞬間膨脹至幾乎將胸膛漲破,讓這名沙場最勇悍的將領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聲讀出那個一直以來狠狠煎熬著他的名字:「娉婷?」

  是妳?

  是妳嗎?

  明月又再當空,妳可是仍記得我們的誓言,魂飛千裡,前來看我?

  屋中的背影動了動,她動得這般優美,宛如微風掠過初春嬌嫩的萌芽,如此從容,如此溫柔,似乎一切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那張魂牽夢縈的臉,一寸一寸,緩緩呈現在眼前:「王爺回來了?」

  是娉婷,真是娉婷!

  楚北捷蓄滿熱淚的黑眸,依稀看見笑靨如花。

  淺笑的雙頰蒼白憔悴,但那一分綽約風姿仍在。

  她來了。

  在無數個撕裂心肺的痛苦思念後,她到底還是來了。

  被歲月和失意消磨的力量,彷彿正從腳下的泥土湧入身軀,蔓延至千脈百絡,楚北捷幾乎要當堂跪下,感謝這連綿百裡的茂密森林。

  它給了他一個奇跡,屬於今生今世的奇跡。

  他矗立,癡看,看他最心愛的女人,向他婀娜走來。

  「王爺,娉婷請罪來了。」

  圓潤動聽的聲音,一字便如一顆珍珠撒落玉盆,他本以為再也聽不見了。

  萬水千山,歲月如煙,鄉關何處?

  眼前的娉婷這般真實,即使是夢也讓人不願醒來。在沙場上殺得敵人膽戰心寒的鎮北王,竟沒有勇氣舉起手輕輕一觸,生怕指尖到處,一切就成了泡影。

  楚北捷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她,激動得無法言語。

  為何請罪?

  要求原諒的,不應該是我嗎?

  「娉婷犯了一 所有女人都會犯的錯。」娉婷深深看著他,柔聲道:「娉婷讓深愛她的男人受苦了。」

  她揚唇,逸出一絲苦笑:「只是,娉婷也為王爺傷透了心呢。」

  巧笑倩兮,佳人近在眼前。

  娉婷抿唇而笑。

  她笑得那般美,楚北捷終於忍不住,試探地伸手,握住了娉婷的手腕。

  掌心,觸到了一片柔軟溫湲。

  溫暖?

  楚北捷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實在不似魂魄的娉婷,鬆了手掌,又再度小心地握緊她的玉手。

  暖。

  滑膩的肌膚很暖,暖得楚北捷隱忍已久的淚水,終於大顆滴淌下來。

  活著,她還活著?

  不是魂魄,這是活生生的娉婷!

  一股比暴風雪更猛烈的驚喜,撞得楚北捷狠狠一震。

  「娉婷……娉婷,妳還活著?」他張開臂膀,不顧一切地將娉婷緊緊擁入懷裡。

  這實在的感覺,能令任何人泫淚。

  娉婷乖巧地伏在他懷裡,輕聲道:「娉婷並沒有葬身狼口,讓王爺擔心了。王爺生氣嗎?」

  「不,不。」楚北捷激動地搖頭。

  喜悅充斥了每一個毛孔。

  生氣什麼?娉婷活著,她活著,她活著!

  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還需要為了什麼生氣?

  幸福在他四周歡呼雀躍。

  感謝天地,感謝山川森林,感謝天下所有冥冥神靈,娉婷還活著!

  楚北捷喃喃低語,虔誠答謝賜予他奇跡的上天。

  熟悉的,屬於娉婷的香味飄人鼻尖,他緊抱懷裡的纖細身軀,

  他彷彿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不知該用什麼語言表達內心的快樂和激動。

  他用全身的力量,感受著懷裡的娉婷,感受嬌小身軀的每一絲溫暖,每一下心跳,每一個小小的動靜。

  他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努力控制自己顫抖的雙臂,擁抱著心愛的女人。

  此生此世,再也,再也不會放手。

  雲常都城上,旭日東昇。

  在經過一個漫長的夜晚後,駙馬終於進宮來了。

  王宮添加了不少新貢上的寶物,愈發美輪美奐。雕樑畫棟,未曾改動,只是保衛王宮的侍衛裡裡外外都換了人。新來的侍衛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只遵從駙馬的命令,謹慎小心地守衛著雲常名義上的主人——耀天公主。

  「駙馬爺。」

  「參見駙馬爺……」

  穿過重重侍衛,最後到達王宮中最精美幽靜的院落,何俠抬頭,揚起英氣俊美的臉。——

  他看見了耀天。

  高樓上,他身懷六甲的妻子倚窗而坐,摒棄了繁雜尊貴的公主服飾,代以簡單飄逸的純色綢裙,青絲瀑布般垂下,愜意地被在肩後。

  看著她,何俠心頭泛起複雜難明的感覺。

  她是何俠權利的來源,在何俠最苦難的時候,給予了何俠一個嶄新的希望。

  但,她也是何俠權利的阻礙。

  只要雪常王族一息尚存,何俠就絕無可能不動搖雲常軍心地提議建立新國。

  他將永遠無法登上王位。

  打下的疆土更多,他也只能是駙馬,或未來大王的父親。

  他要對自己的妻子下跪,將來,也必須對自己的兒子行禮。

  何俠心情沉重,緩緩拾階而上。

  「公主。」

  耀天聽到他的聲音,坐在窗前,許久才慢慢轉頭,露出半張美麗蒼白的臉龐,低聲道:「駙馬總算肯來見我了。」

  何俠朝她鄭重地行了一禮,向前幾步,坐在耀天對面:「公主身體還好嗎?」

  「我很好。」耀天徐徐答了一句,視線落到何俠肩上,神色變了變,瞬間又回覆沒有波紋的平淡,問:「駙馬身體還好嗎?」

  何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淡淡道:「則尹向我下書挑戰,真不愧曾為北漠軍隊最高統領,竟能傷到我。公主擔心我嗎?」

  耀天答道:「駙馬已經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了,何須找來擔心?」

  何俠與她的明眸輕輕一對,瞧見裡面掩飾不住的失望傷心,還有意料之中的恨意。

  「公主在恨我?」何俠歎氣。

  「如果我說是,駙馬會殺了我嗎?像殺了丞相,還有其它人一樣。」

  何俠俊美的臉露出一絲憐惜,長身而起,將耀天也扶了起來:「公主請起。」

  他領著耀天,站在高樓露台上,遠眺四方。

  「公主請看,我們的戰馬已經踏遍天下,再沒有可以阻擋它的關卡。四國都將入我囊中,何俠向公主許下的諾言即將實現。公主和我是夫妻,難道不為我感到高興嗎?」

  耀天垂下眼睛,許久才動了動紅唇:「駙馬,我是該為駙馬快得到天下而高興,還是該為我雲常王族的末路感到傷心呢?」

  「公主……」

  耀天忽然抬頭,一把握住何俠的手,柔聲央道:「如果駙馬真的對耀天還有愛意,請駙馬向我立下誓言,絕不妄動建立新國的念頭。答應耀天,我雲常王族,不會消失在這一場勝利連連的大戰中。」

  她盯著何俠的眸子清澈明亮。耀天雖然已被軟禁,但畢竟是雲常最高貴的王族,手握得到所有人承認的王權,何俠一時竟不敢與之對視,情不自禁掙開她的手,轉身用背影對著她,歎道:「公主為何這樣想不開?我們是夫妻,就算我成了大王,公主必為王後,身份一樣尊貴。再說,公主懷裡已經有了我們的骨肉……」

  「駙馬不會成為大王。」耀天在他身後愕然片刻,再問口時,聲音已經變得冷硬。

  她一字一頓道:「我腹中的,才是未來的大王。」

  何俠聽她語氣變冷,轉過身來,放軟了聲音:「公主…」

  「駙馬不用說了,請回吧。」耀天態度堅決地打斷了他的話。

  何俠微愕。

  耀天臉色平靜,尊貴地站著,天生的從容和驕傲從骨子裡滲出來。何俠在這一刻,離奇又深切地感受道,他美麗溫柔,總會被他用言語打動的妻子,確實代表了,一個古老的王族。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38 PM     標題: 第七章

  百裡茂林,小木屋中充滿喜氣洋洋的生機。

  雖然很安靜,但歡樂的空氣,讓人難以忽略地流竄著。

  木床上,躺著兩個被幸福纏得太緊,壓根睡不著的人。

  「今晚的星星特別亮。」楚北捷抱著失而復得的娉婷。

  娉婷輕輕笑起來。

  「有什麼這麼好笑?」

  「王爺總算會開口說話了呢。」

  她柔美地笑著,見楚北捷眼睛停在她臉上,瞳孔黑得發暗,不由自主羞澀地斂了笑容,輕聲問:「王爺看什麼?」

  楚北捷看了很久,才歎:「娉婷,妳真美。」

  娉婷心裡感動,低聲道:「王爺瘦多了。都是娉婷不好。」

  「這與娉婷無關,本王心甘情願的。我喜歡娉婷,所以才願意為娉婷做任何事,願意把每分每秒都放在娉婷身上。」

  娉婷沉默半晌,幽幽道:「男兒大志,不是應在四方嗎?」

  「能一心一意,百折不撓,就是大志。」楚北捷輕輕摩娑掌下青絲,慨然適:

  「我的大志只有一個,就是讓妳變成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娉婷抬頭,眸中水波蕩漾,輕聲問:「王爺真的這麼想?」

  楚北捷朝天豎起二指,正色道:「我楚北捷對天發誓,剛力說下的話,今生今世,一字一句,絕無更改。」

  娉婷感動地瞅著他,淚在眸中似墜不墜,垂下眼:「那…王爺可願意為娉婷做一件事?」

  楚北捷柔聲道:「別說一件,一萬件又如何?只要是娉婷的心願,沒人能阻上楚北捷為妳實現。」

  娉婷抬起眸子,靜靜凝視心愛的男人片刻。英氣的眉還是那樣濃黑,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唇,都和夢中思念的一樣。

  他的舉手投足,原來從不曾離開心田方寸。

  這是她深愛的男人。

  三生中,恐怕只有一世,能有這般的深愛。

  愛深,痛也深,受夠了苦,卻忍不住飛蛾撲火般,又轉了回來。

  她伸手,從床邊的包袱中取出一物。

  「王爺曾將此劍留在隱居別院,以保護娉婷安危。」娉婷雙手捧著寶劍,徐徐問道:「如今,王爺可願再以此劍掃蕩荒亂,統一四國,給娉婷一個可以安逸度日的太平天下?」

  楚北捷一直與外界隔絕,不曾聽說戰亂的消息,不禁一怔。以娉婷的心性,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王爺不願嗎?」娉婷低眉輕問。

  楚北捷一生戎馬,最不怕的就是上場殺敵,何況提出這個請求的是娉婷,哪會不願,一怔之後,朗聲笑道:「給妻子一個安逸太平的天下,這是所有男人都該做的事。」

  當即接過寶劍,熟悉的感覺湧入掌心,當日被丟棄在靈堂裡的「神威」寶劍,又回到了昔日主人的手上。

  沉甸甸的,冰冷的「神威」寶劍,他仍記得劍柄上每一道花紋。這柄寶劍曾經指揮千軍萬馬,殺得敵人丟盔棄甲。

  一旦出鞘,天下震動。

  這是,鎮北王的劍。

  楚北捷眸中,再度問爍傲視天下的光芒。

  他的劍已在手,他心愛的女人已經回來。

  他的壯志,已起。

  百臣茂林賜予了他一個奇跡,他要還這個世間另一個奇跡。

  他將用手裡的劍,為世上最動人的女人,征服天下。

  東林王宮雖然已被焚燬,但東林王族一日尚在,這個國家就未曾真正滅亡。

  何俠的大戰開始,馬不停蹄,四處奔走,指揮各地戰役。他對付敵人手段利落,毫不猶豫,但想起怎麼處置耀天,卻非常躊躇。

  回到雲常都城幾天,飛照行已經連提了這事幾次,何俠只是不耐煩地把此事推後:「目前不急,等對付了東林和歸樂的王族再說。」

  飛照行再三勸道:「駙馬,此事可人可小。不早點處理了,恐怕將來會成大患。」

  何俠何嘗不知。

  他麾下四處討伐的大軍,除了少數收服的降兵和新徵入伍的散兵,其餘都來自雲常軍隊。假如耀天被軟禁的消息外洩,或者耀天帶頭否認何俠的統帥大權,那將會動搖目前勝利局面的根基。

  難道真要對他的妻兒下手?

  何俠為這事煩惱,人不在戰場,聞不到熟悉的血腥和硝煙味,光對著笙歌美酒,反而更心焦氣躁。看見他可怕的臉色,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不知是否暗中得罪了這位駙馬爺,生怕貴家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幸好沒過幾天,軍報又送了上來。

  「發現東林王族藏匿的地點,我們的軍隊已經把他們團團包圍。」

  「好!」何俠笑道:「東林王族苟延殘喘了好些日子,這次絕不容他們再逃掉。

  傳令,把他們圍得緊緊的,但先別動手。本駙馬要親自收拾他們。」

  遣退了傳令兵,何俠立即點兵出發。他想得周到,知道雲常都城中有的大臣只是怕死,但並未真心臣服,需要留點心眼,命令飛照行留下,和冬灼一同看守都城。

  不料帶軍奔出部城力行了兩百多裡,不到三天,飛照行竟一路快馬趕了上來,在路上截住何俠的人馬。

  「駙馬爺在哪?」

  何俠勒了韁繩,回頭一瞧,飛照行滿臉風塵,身邊只帶著幾個親衛,頓時知道不妙,揚聲道:「照行過來!」

  遣開眾人,將飛照行領到偏僻處,何俠下馬就問:「京城出了什麼事?」

  事情緊急,飛照行沒功夫抹臉上的灰,從懷裡掏出一份書信,臉色凝重地遞給何俠。

  何俠接過書信,打開掃了兩行,臉色已經變得難看異常,往下看,眉毛漸漸糾結成一團,臉上如同罩了一層寒霜,沉聲道:「這是王令。是……公主的字跡?」眸光一沉,冷得懾人。

  「是。字跡已經找人對照過,不是臨摹,確實是公主的親筆。」

  「哪來的?」

  飛照行稟道:「在一名偷偷出宮的宮女身上搜得這到書信。」

  何俠惱道:「公主身邊的宮女不是都不許離開公主一步的嗎?這麼多侍衛看守著,怎麼還能讓一個宮女出了宮?身上還帶著這樣的信?」

  「駙馬爺息怒。」飛照行冷靜地道:「這事已經查清,是一侍衛收了賄賂,那侍衛已經被關押起來了。因為擔心還有隱情沒有揭出來,正在繼續審問。」

  「要仔細地審。」何俠眸底像結了一層冰,臉色卻恢復了幾分平和從容:「那宮女拷問了嗎?說了些什麼?」

  飛照行道:「宮女膽小,沒動大刑就嚇得全都說了,這是公主寫好交給身邊的貼身待女綠衣,綠衣交給她,命她暗中交給掌印大人,再由掌印大人交給其它一些官員傳閱。」

  「一些官員?」何俠冷笑道:「到底是哪些官員敢不要命,名單呢?」

  飛照行躬身道:「掌印大人手中一定有名單。我離開都城前,已經派人將掌印大人秘密逮捕,正在嚴刑拷問。同時,這事非同小可,我嚴令不得走漏任何消息。冬灼留下看守都城,由我來追駙馬爺。」

  他辦事利索,處理恰當,頗有應變之才,何俠不禁讚賞地瞥他一眼。

  飛照行稟報完畢,頓了一頓,又接著沉聲道:「駙馬爺,請駙馬爺立即回都城吧。現在要緊的不是東林王室,而是雲常都城。公主已經動手了,萬一真讓他們裡外通了消息,事情就難辦了。文官們膽小怯懦,不足為懼,但公主畢竟是雲常名義上的國君。除了駙馬爺,誰也不敢對付公主啊。」

  「公主竟親筆寫下王令,要眾大臣暗中籌備,連成一氣,剝除我的領兵之權…」

  何俠看了手中的王令一眼,怒意又升,五指一收,幾乎將王令捏碎在掌中,輕輕磨著潔白的牙齒,半晌沒有作聲,緩緩回過臉色,才問:「這事公主知道嗎?」

  「應該還不知道。宮女是在去掌印大人家的路上被截住的,公主身在宮中,被侍衛們層層看守,任何人都不得和公主以及公主身邊的侍女說話。」

  何俠點了點頭:「我和你立即回都城。這事不能再拖延,一定要快刀斬亂麻。」

  飛照行猛點頭道:「正是。」

  事不宜遲,何俠下好決定,立即點了一半人馬隨他回城,剩下的一半,選出一位將軍率領著繼續上路,命道:「到了東林,傳本駙馬的將令,立即動手對付被包圍的東林王室。東林執掌大權的那個王後給我活抓過來,那是本駙馬的戰利品。其它的不必留生口。」

  佈置妥當,便和飛照行等朝來路奔去。

  一行人馬不停蹄,日夜兼程秘密趕回都城。入了城門,飛照行低聲問:「駙馬爺,是否先去王宮?」

  何俠搖頭:「先回駙馬府。」

  一到駙馬府,問起情況,掌印早熬不住拷問,把暗中聯繫的官員名單交了出來。

  何俠接過名單,掃了一眼,當即揚聲喚了一名信得過的副將進來,下令道:「立即傳我的軍令,就說都城裡面潛入了歸樂的刺客,全城戒嚴,任何人不得隨意上街走動。」

  吩咐了戒嚴令後,又對冬灼道:「名單裡面的文官大多數在都城,先不用急,以戒嚴令為藉口,派兵在各自家裡看管起來,小心不要走漏消息。」

  冬灼答應了一聲,連忙出去親自吩咐佈置。

  「有一件事,要你立即去辦。」何俠轉頭看飛照行:「軍中將領受我恩惠極多,對我也很信服,如果雲常有重大變動,許多人會選擇支持我,但大將車商祿除外。商祿世代受雲常王室重恩,一味愚忠,為人古板木訥,不識變通,我若正式登位,他一定會是軍方中第一個出來反對的人。」

  話說到這裡,飛照行已經明白過來了:「請駙馬爺吩咐。」

  「商祿如今正駐守在北漠,我這就寫一道軍令,命他即日開拔歸樂,尋找機會和歸樂大將樂震決戰。你攜著軍令,親自到北漠走一趟宣令,而且,領著你的蔚北軍和商祿一起剿滅樂震大軍。這次大戰,商祿為副,你是主將。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飛照行心思剔透,點頭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兩軍對壘,死傷難免,商祿身為雲常大將,沙場捐軀也是應該的。請駙馬爺放心。」

  何俠當下揮筆寫了兩道軍令,一道給商祿,一道授予飛照行歸樂戰役主帥大權,放下筆,淡淡笑道:「商祿要處置,樂震也不能放過。這次兩路大軍齊出,兵力是夠的,我只擔心你和樂震昔日有主僕之誼,臨場心軟。」

  飛照行恭恭敬敬地接過了軍令,答道:「我為他們樂家出生人死,居然落個免死狗烹的下場,哪裡還有什麼主僕之誼?樂震才能平庸,靠祖上功勞才當了大將軍,我一定將他打得落花流水。」一邊把兩道軍令小心翼翼折好了放進懷裡,又壓低了聲音道:「駙馬爺,那宮裡……」

  何俠截斷他的話頭:「宮裡的事,我會處置。你去吧。」

  遣退飛照行,華麗的書房一下子安靜下來。

  何俠獨立許久,從懷裡掏出公主的親筆信。那信前幾日被他氣惱時用力揉捏,已經皺得不堪。他把信鋪在桌上,緩緩展平了,又重新看了一遍,俊臉上平靜無波,一雙眸子犀利得發亮,濯濯耀光下,不知藏了多少複雜的思緒。

  冬灼在外面吩咐完事情就往回趕,一腳跨進書房,看見何俠的背影,不禁怔了一—,另一腳停在門外,沒跨進來。

  何俠的背影彷彿由郁愁凝結而成,碩長的身子,卻沉重似山,宛如用書全身力氣也無法挪動一分。

  「是冬灼嗎?過來吧。」

  冬灼僵站在門口,聽見何俠的話,才跨了進來,緩緩走到桌邊與何俠並肩,低頭一看,桌面上赫然是耀天公主寫的王令。他自然知道那上面寫了什麼,心裡歎了一聲,低聲問何俠:「少爺打算怎麼處置公主?」

  「你們都問我同樣的難題。」何俠苦笑。他抿起薄唇,這動作使他看起來比平日冷冽:「如果這封信成功傳遞到各位官員處,而我在都城之外,一旦他們起事成功,救出公主,雲常的軍心就會動搖。」

  「少爺……」

  何俠不理會冬灼的話,繼續沉聲道:「重新出現在民眾前的公主掌握大局,不論我有多少戰功,打贏了多少戰役,奪得了多少難以想像的勝利,雲常大軍的士兵都會漸漸背棄我。因為我的對手,是雲常理所當然的一國之主。士兵和百姓不懂得選擇有才能的人效忠,他們只知道愚蠢的忠誠,對王室的效忠。」

  何俠每個字彷彿從冰裡鑿出來一樣,冬灼聽著,渾身打個冷顫,他動動唇,想要開口,卻覺得舌唇像被凍僵了一樣,說不出什麼。

  確實,假如耀天重奪王權成功,何俠將一敗塗地。王令上觸目驚心地寫著,企圖建立新國的駙馬將會以謀逆罪名被判處極刑。

  書房中的空氣凝結在一起,再清爽的風也吹不開這片因為權勢爭奪而帶來的陰寒。

  「你說,公主她真心喜歡我嗎?」何俠忽然側過臉,問冬灼道。

  冬灼問了半天,硬著頭皮勸道:「少爺,公主在王令上這麼寫,也是為了雲常王室的存亡,情勢所迫。她心裡……心裡……」

  何俠看著冬灼,忽然溫和地笑起來:「她心裡其實捨不得殺我,對嗎?」

  冬灼看著何俠的微笑,霎時覺得心裡發毛。本想點頭說是,但掙扎了半天,最後終於長長歎息了一聲,無奈地說了實話:「少爺想得不錯,如果公主真的重新執掌大權,就算公主捨不得,也一定會迫於大臣們的壓力判處少爺極刑。」

  何俠心裡正煩惱此事,這老實話就像一根銀針挑了何俠心頭的膿包,冬灼不管三七二十一說了,也不知何俠會如何反應,垂下眼不敢看何俠。

  半天,聽見頭頂上幽幽歎了一聲。

  何俠道:「我要準備一份禮物,進宮去見公主。」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40 PM

北漠,堪布城之右八十裡,江鈴古城。

  荒廢的古城,城牆大半已經倒塌。

  黃沙掩面。

  「上將軍,喝點水吧。」

  下屬呈上來的水渾濁發黃。江鈴古城環境艱苦,水源草料都嚴重不足,但地處偏僻,城內秘道四通八達,就算引起雲常大軍的注意,也有僥倖逃脫的可能。

  若韓接過水勺,喝了一小口,遞給了身邊的將士:「你們也喝點。」

  北漠正式的軍力在周晴被何俠一戰擊潰。若韓逃得性命,三番兩次組織殘餘軍力企圖反抗,但對上名將何俠,每次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實力懸殊,兵力將才都遠遠比不上對方。能保留著性命和身邊這一批將士,已屬不易。

  雖然如此,但每一個人,都沒有起過向何俠投降的念頭。

  身邊的小兵仰頭看著火辣辣的日頭,忽然問:「上將軍,你猜這次森榮將軍能帶多少人馬回來?」

  「會不少。」若韓答道,不由心中微熱。

  他想起了自己從前的上司,北漠最偉大的上將軍,則尹。

  自從則尹上將軍公開向何俠挑戰的故事被傳揚開來,秘密到各處要求加入義軍的百姓越來越多。

  沒有人知道這個故事到底怎麼傳開,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故事是真的。

  何俠也會流血,終有一天,何俠也會戰敗。則尹上將軍,如是說。

  只要夢想不被磨滅,鬥志仍在,即使被屠戮,也會有源源不斷的後人永不絕望地追隨。

  在遙遠的從前,我們的北漠國,也是這樣被熱血鑄就的吧?

  這一次,森榮一定會帶回更多熱血青年。

  「上將軍,森榮將軍回來了!」城頭的哨兵大力揮手。

  若韓猛然站起,向外望去,遠處沙塵中果然出現幾個單騎,快速向古城奔來。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容將軍沒錯。」眼尖的哨兵肯定地回答,但接著聲音裡帶了一些疑惑:「奇怪,這次的人怎麼這麼少?」

  若韓心中也正有相同的疑問。

  受到則尹上將軍的激勵,秘密參軍的人與日俱增,為什麼森榮這次只帶了幾騎回來?難道出了什麼不測?

  森榮數騎來得飛快,不一會已到城下,向城頭招手,士兵們連忙放他們進城。若韓大步走下城頭,朝剛剛下馬的森榮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新兵只有那個幾個。」

  森榮接過下屬遞上的水,也不管渾濁,仰頭喝了一大勺:「新兵很多,我沒帶過來。」

  「怎麼?」

  「三軍易得,一將難求。嘿……」森榮心裡一定藏著喜事,臉色喜不自禁,嘴巴忍不住咧開。

  「你出去一趟,難道找了個將才回來?」

  「何止將才,簡直就是將神!一個絕對可以打敗何俠的將領。」

  若韓聽他信口雌黃,眉頭大皺。

  何俠的天下名將稱號並非浪得虛名,天下有誰敢如此托大,竟說絕對可以打敗何俠。

  現在兵疲糧少,環境惡劣,最忌動搖軍心。森榮一向大大咧咧,怎麼知道將領話一出口不能兌現,一定會打擊土氣。不由低聲道:「森榮,不要胡言。你曾與何俠對陣,難道不清楚何俠的本事,什麼可以打敗何俠的將領,這怎麼可能?除非……」若韓驀地停下,歎了一聲。

  他想起白娉婷。

  昔日堪布城痛快淋漓的一戰,猶在記憶深處,刀刻一般。

  何俠在周晴大戰中鬼魅莫測的手段,只有娉婷小姐堪布城頭臨陣一曲,迫退楚北捷十萬大軍的從容可與之媲美。

  可惜,佳人已逝。

  若韓曾經無數次地想,如果周晴一戰,是由娉婷當主帥,那麼戰果將如何?

  「上將軍何必歎氣。來來來,我給上將軍看一樣東西。」森榮笑起來,湊前一步,將背上的包裡解下來,拉著若韓走到一邊,一邊打開,一邊提醒:「上將軍小心,這寶貝耀眼,可別把眼睛看花了。」

  若韓見他興致勃勃,心裡也覺得奇怪,耐心等他打開包袱,驟一看,只是一些或紅或黑或藍的染了塵土的布料,依稀還有點老舊的血污,再定睛一看,兩頰猛然一抽,竟宛如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樣,瞪著那打開的包袱再也動彈不得。

  森榮早猜到他的反應,得意洋洋問:「怎樣?」

  若韓瞪大了眼睛,死勁盯著那包袱,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他卻認得,那些破舊的布料,正是當年堪布大戰後,北漠眾將為了表示對娉婷的感謝和忠誠奉上的披風。

  染血的披風對於將領來說意義非常,只有在崇敬無法表達時,他們才會獻上自己的披風。那包袱裡,有則尹上將軍的、森榮的、若韓自己的……

  好一會,若韓終於反應過來,身體激動得顫抖:「這……這……森榮,」他兩手一伸,緊緊拽住森榮,語無倫次地問:「你的意思,難道是白姑娘她…她沒死?」

  森榮得逢喜信,本想逗一逗若韓,見若韓如此激動,倒覺得不忍,當即點頭,大聲答道:「沒錯,白姑娘沒死,她還活著。」

  「活著…」若韓的眼睛亮起來:「那她人呢?」他能晉陞為上將軍,本來就是心思細密之人,心隨念轉,立即轉頭,視線射向隨森榮一同回來的幾個人身上。

  其中一人身材嬌小,見若韓視線掃來,也不閃躲,纖纖玉手一抬,摘下遮住面目的大斗笠:「若韓將軍,別來無恙?」

  巧笑倩兮,風韻四逸。

  那一分誰也比不上的從容淡雅,不是白娉婷還有誰?

  若韓站在原地,凝視了娉婷足有一柱香,才緩緩舉步走到娉婷面前,深深作個長揖,極慢地直起身子,彷彿還是不能相信眼前看見的一切似的盯著娉婷直看,最後終於長長吐了一口氣,感慨道:「若韓今天終於明白,什麼叫上天的恩賜。」

  娉婷淺笑道:「上將軍先不要感謝老天。娉婷這次為了對抗何俠的雲常大軍而來,可是要籍這些昔日的被風,向上將軍討債的。」

  若韓見了娉婷久遠的微笑,如沐春風,信心大增,朗聲笑道:「若韓甘願把性命一同奉上,還小姐堪布城救命之恩。呵呵,其實就算沒有這些披風,沒有堪布之恩,只要小姐是為對抗何俠而來,沒有什麼是我們不能給小姐的。」

  「那好…」娉婷眸中妙光流轉,悠悠道:「娉婷斗膽,請上將軍答應娉婷一個要求。」

  「小姐請說。」

  「娉婷帶了一個人來,希望上將軍可以帶領所有的人馬,忠心跟隨他,聽他的號令。不管這個人是誰,上將軍都必須承認他是主帥。上將軍答應嗎?」

  若韓愕然:「天下間誰有這般能耐,竟能使小姐甘心讓出主帥大權?」

  娉婷抿唇,似在思索,不一會,重展笑靨,輕輕歎道:「戰況緊急,兵不厭詐。

  我本想誘上將軍答應了再說的。算了,就讓上將軍見了本尊,再考慮是否答應娉婷這個要求吧。」目光向旁一轉,柔柔喚了一聲:「王爺。」

  若韓驟聽這兩個字,恍如被雷猛劈了一下腦袋,頓時天旋地轉。

  不可能,該不會是…

  視線漸漸移過去。

  娉婷身邊的高大男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臉,虎目蘊光,目光與若韓一碰,笑著沉聲道:「上次夜襲兵營,實在是尋妻心切,楚北捷冒犯了,將軍見諒。」

  挺拔身形,不動如山,正是失蹤多時的鎮北王。

  震盪一波一波襲來,一波更比一波強烈,若韓見的世面再多,此刻也不禁愣足了半日,像見了兒一樣看著楚北捷。

  天下名將,原來除了何俠,另一員尚存。

  威武依然,仍是那種睨視天下的自信眼神。

  「上將軍可願意拋開東林和北漠的仇恨,追隨王爺,對抗何俠?」娉婷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到耳邊,留下一輪又一輪的輕輕迴響。

  若韓眸中焦距漸漸凝成,停在楚北捷臉」。此人曾經領兵進犯,險些滅了北漠,同樣是此人,冒險潛入兵營,將他要得團團轉,騙得則尹上將軍的下落。

  但此人,確實是世間唯一可以抵抗何俠的將才。

  「上將軍?」森榮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身後,輕輕推了他一下。

  若韓一震,完全清醒過來。娉婷等都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若韓抬頭一看,追隨自己的將士從城頭各處探出頭來窺視著鼎鼎大名的楚北捷。

  所何人,都在屏息等待他的答覆。

  若韓仰頭,大聲問:「將士們,你們都看見了。這位就是東林的鎮北王,那個曾經差點滅了我們北漠的楚北捷。如今他來這裡,要我們追隨他,對抗何俠的大軍。你們說,我應該拒絕嗎?」

  周圍寂靜一片,連咳嗽都沒有一聲。

  若韓再問了一次,四周仍是一片沉默。

  「好……」若韓環視一周:「我明白了。」

  他看向楚北捷,沉聲道:「北漠王族已經被何俠屠戮殆盡,北漠的疆土正被雲常大軍盡情踐踏,這個時候,最愚蠢的事莫過於繼續記恨當年北漠與東林的仇恨。誰可以打敗何俠,解救養育這片大地的百姓,我就奉誰為主帥,追隨他征戰沙場。」

  楚北捷淡笑,手肘微動,鏗鏘之聲清脆地迴響在眾人耳旁。

  烈日下,天下聞名的神威寶劍寒光四射,鎮北王劍已出鞘。

  「我會打敗何俠,解救養育這片大地的百姓。將士們,你們誰願意追隨我?」每個人都聽見了,低沉而蘊藏著力量的聲音。

  四周,比方才更寂靜。

  屏息般的寂靜。

  「有誰,願意追隨我楚北捷?」楚北捷高聲喝問。

  娉婷緩緩仰頭,視線靜靜掃過一張張被塵土弄污的臉。

  「我。」人群中輕輕響起一聲。

  「我。」另一把聲音。

  「我!」有人大聲喊了出來。

  「我,我願意!」

  「我!」

  「我,還有我!」

  「我!」

  「我! 」

  應聲如雷,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連著一陣的吼聲。

  追隨鎮北王。

  追隨這個北漠昔日的仇人,追隨這個把絕望從大地上驅趕走的男人,追隨這個可以打敗何俠的名將。

  大王死了,王宮毀了,大地被踐踏了,父母親人正被鐵騎凌虐。

  但他們有要求存的鬥志,有不屈膝的勇氣,有不怕徹落黃土的熱血,有生銹的兵器和老弱的馬匹—還有,還有鎮北王。

  「鎮北王!」

  「鎮北王!打敗何俠!」

  「打敗何俠!打敗何俠!趕走雲常軍……」

  江鈴古城沸騰了。

  一張張年輕的臉上,除了塵土、污垢、血跡、傷口,還有激動的笑容,和滾燙的淚水。

  若韓瞪大眼眶,忍著不讓感動的眼淚淌下,抽出腰間的劍,向前跨出一步,大聲道:「若韓對劍發誓,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北漠的上將軍若韓,我是鎮北王的將領若韓!鎮北王,也請你記得自己的承諾。」

  「我會打敗所有令生靈塗炭的人,包括何俠。」楚北捷沉聲應道,目光轉向娉婷,變得無比溫柔:「因為我答應我最心愛的女人,給她一個安寧幸福的天下。」

  娉婷萬萬想不到楚北捷竟在這個時候當眾表達愛意,雖然四周歡聲雷動,楚北捷的話只有若韓森榮幾個站得近的熟人聽見,但臉頰已頓時紅了一片,不知如何應對,垂眼片刻才勉強恢復原來風流從容的模樣,輕聲建議:「如今士氣正盛,正所謂名正,而後言順。這是王爺復出後的第一支軍隊,是否該起個正式的名號?例如…鎮北軍。」

  她的話裡另有一番意思。這次集中各國被擊散的兵力對抗雲常大軍,楚北捷的軍中再不僅僅是東林兵,所以絕不能再用東林兩字,以免勾起他國參戰將士的心病。

  楚北捷領軍多年,怎會聽不出娉婷的意思,笑著點頭道:「對,是該起個名字。」

  撣劍朝天一橫,喝道:「眾將士靜一靜,聽我說句話!」

  他一開口,周圍頓時安靜。人人期待地看著這位無敵的主帥。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抵抗何俠的大軍。」楚北捷緩緩道:「這支大軍,不叫鎮北軍,也不叫北捷軍,更不會叫東林軍。它的名字,叫亭軍!」

  娉婷低呼一聲,難以置信地抬頭瞥了楚北捷一眼。

  「有人會問,為什麼叫亭軍。」楚北捷強壯的臂膀,驀然伸過來,將嬌小的娉婷摟得貼在懷中。楚北捷揚聲道:「因為我最心愛的女人,叫白娉婷。我答應過她,要為她掃蕩荒亂,統一四國,給她一個安逸的天下。我挑戰何俠,是因為我要保護娉婷,保護我楚北捷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

  「將士們,你們追隨我,不是為了權利、財富、田地,不是為了滿足貴人們爭權奪勢的野心,也不是迫於王令,更不是為了我楚北捷。」

  「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冒著危險追隨我?」

  「你們難道不是和我楚北捷一樣嗎?」

  「是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而流血,是為了自己所珍惜的人而受傷,是為了自己的心願而捨棄生命!」

  「告訴我,你們和我一樣!」

  「告訴我,亭軍的將士們,永遠不會忘記這支軍隊為什麼叫亭軍!」

  「告訴我,亭軍的將士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心愛的人,忘記自己最珍惜的一切!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在為什麼而戰!」

  「大聲告訴我,這支軍隊叫什麼?」楚北捷的聲音,穿越了古老的城牆,穿越了天上的雲層。

  瞬間的靜默後,是爆發的吼聲。

  「亭軍!」

  「亭軍!亭軍!」

  「亭軍!」

  整座江鈴都城在吼叫,在震動。

  娉婷依在楚北捷溫暖的懷裡,熱淚默默淌了楚北捷一胸。

  森榮走過來,佩服道:「鎮北王一定是天下最厲害的情人。」

  「是否天下最厲害的情人我不知道。」若韓歎道:「但我可以肯定,他絕對是天下最懂得激勵軍心的統帥。」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44 PM     標題: 第八章

  雲常,亭台依舊。

  夕陽已下。

  耀天坐過的王椅,靜靜擺在大殿內,撫過的垂簾,在風中寂寥地晃動,抹過的胭脂剩了一半,孤孤單單,擱在鏡前。

  何俠穿過重重侍衛,從王宮的大道,沿著內廊一路過來,路越走越狹,在最僻靜的角落,何俠停下腳步。一把沉甸甸的大鎖,緊緊關閉了眼前小屋的木門。

  耀天公主和她的貼身侍女綠衣,已被移來此處囚禁。

  「駙馬爺。」只有最得何俠信任的侍衛才會被派來此處看守本門。侍衛隊長走過來,向何俠請安,小心地問:「是否要開門進去?」

  何俠烏黑的瞳子幽幽盯著上鎖的木門。

  耀天在裡面。

  他的妻,他未出世孩子的母親,那位曾經溫柔體貼,笑靨動人的公主,那位親筆寫下王令,要將他置於死地,要罪他於謀逆,要判他極刑的雲常國主,就在這木門之內。

  他盯著門上的鎖,彷彿它並不僅僅銬在門上,而是銬在心上。他站在那兒,默然了很久,才緩緩搖頭:「我不進去,別說我來過。你把這個遞進去,告訴公主,王令我看到了,掌印已經被秘密處決。這是我給她的回禮,是那位她賞賜給我的風音姑娘幫忙做的。」

  侍衛隊長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將何俠手上托著的一個錦盒接過來,走到門前取出鑰匙,開門進去。

  開門的瞬間,何俠抬頭往裡面一瞥,驚鴻之間,什麼也沒看清。

  不一會,木門從裡面打開,侍衛隊長出來,重新把門仔細鎖好,過來向何俠覆命:「禮物送上去了,都是按駙馬爺的話轉告的,沒有多說一個字…」

  「啊!」猛然聽見屋內一聲慘叫。

  那叫聲淒厲可怕,完全走了調,但認得耀天聲音的人都聽出那是公主的聲音。

  能被挑來這裡的侍衛都不是常人,但一聽那慘叫,幾乎所有侍衛,連同侍衛隊長本人在內,都情不自禁打個寒顫。

  慘叫之後,又是匡噹一聲,似乎是什麼重重砸在紫金地磚上了。

  眾人料一定是耀天公主打開錦盒,被裡面的東西嚇了一跳。但駙馬爺到底送了什麼,竟能讓人那般恐懼絕望?

  侍衛們驚懼交加的視線下,何俠臉色平靜得駭人。

  只有他知道那錦盒裡裝著什麼。

  錦盒裡,裝著一樣寶貝,至少從前,公主和貴常青都當它是一樣實貝。

  他們以為,它能彈奏出可與娉婷媲美的樂曲;他們以為,它有資格去碰何俠為娉婷精心佈置的一切,拿娉婷用過的梳,迭娉婷睡過的被,撫娉婷彈過的琴。

  但在何俠眼中,那絕不是什麼寶貝,那是他們折磨自己的一件武器。

  駙馬府裡天天迴盪的每一聲琴韻,都是那雙手上尖利的指甲,在何俠心上狠狠的一下。

  風音那雙會彈琴的手,長在舊主身上,還不如砍下來,血淋淋地裝存錦盒裡當禮物。

  昔日的種種羞辱折磨,小敬安王雙手敬奉,歸還原主。

  「公主!公主!妳怎麼了?公主啊!」綠衣的聲音支離破碎,顫慄著透過木門,

  傳了過來。

  屋外的人都豎起耳朵,注意裡面的動靜。綠衣叫了幾聲,不知為何驟然停上,頓時屋裡屋外死一般的安靜,過了一會,綠衣又尖叫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 」

  「來人啊!公主受驚了,叫御醫!快叫御醫啊!」

  「侍衛大哥,外面的侍衛大哥,求求你們,快稟報駙馬爺啊!」

  「公主…公主啊……天啊,血!」木門猛然發出聲音,不知什麼狠狠撞在上面了,驚得眾侍衛的心咯登一跳。有人在裡面用指甲拚命刮著門板:「血,血!來人啊!來人啊!來人啊……」綠衣哭著喊叫。

  眾侍衛被她的狂亂的叫聲弄得膽戰心驚,都偷眼瞅著何俠。

  何俠聽著綠衣的叫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過來。」

  侍衛們聽著讓人作噩夢的慘叫,巴不得早點離開,立即退個乾乾淨淨。

  「御醫,求求你們,叫御醫來,誰都可以,叫誰都可以啊……」綠衣猶在屋內連聲哭喊,裡面傳來幾聲碰撞聲,似乎她又回到耀天身邊去了,連帶撞翻了桌椅。

  匡!

  盛水的盆也打翻在地上。

  「公主,公主,妳醒了?」綠衣的聲音稍微收斂了一點:「公主,妳還好嗎?嚇死奴婢了……」

  「綠衣,我好疼……」是耀天的聲音。

  隔了一會。

  「血,怎麼都是血……」耀天虛弱而驚惶的聲音傳了過來。

  「公主,公主!妳不要亂動啊…來人啊!救命啊!公主受驚早產了,快來人啊!」綠衣又開始哭叫,比方纔的更撕心裂肺:「駙馬爺,駙馬爺你快來啊!公主早產了,公主…公主她不行了啊……」

  站在門外的何俠,眸中黯淡的光如怏熄滅的火種,猛地燃了一燃。

  「公主,公主!救命啊,救救公主吧,求你們開開門吧。我們要御醫,就算給一點藥也好啊!」木門發出巨大的聲響,綠衣瘋狂地拍打著門,嘶啞地叫嚷著。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公主早產了!御醫,御醫!」

  「駙馬爺,駙馬爺,你好狠心啊……」

  駙馬,駙馬爺。

  雲常駙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當初是誰,清冷的眸子一瞥,不過唇邊一抹溫柔笑意,將端坐在王座上的千金之女誘下雲端。

  輕偎低傍,鬢影衣光。

  庭花嬌樣,暗羨鴛鴦。

  記得洞房花燭,他取下她頭上鳳冠,耀天曾歎:「洞房花燭夜,站在我面前要共此一生的男人文武雙全,英雄蓋世。此情此景美得像夢一樣,真有點生怕這不過是美夢一場。」

  笑靨處被燭光印照,似酒後微紅。

  公主,我的妻啊,這不是美夢,這是一場噩夢。

  兩者必隕其一,誰也避不開的噩夢。

  「救命啊!誰來救救公主……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綠衣令人心碎的聲音迴盪到耳畔。

  何俠俊美的臉扭曲著,手心忽然一陣冰涼,他猛然低頭,才察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到門前握住了門上的鐵鎖。他一驚,鬆開手,驀地退了一小步,站住了。

  「快來人啊,救命啊!求求你們,救救公主吧……」

  「駙馬爺,駙馬爺你不能這麼狠心啊,求求你們告訴駙馬爺一聲吧,公主快死了……」

  綠衣迭迭聲聲哭著:「就算要殺公主,駙馬爺總不能連自己的骨肉也不要吧?求求你們,門外的大哥,通報一聲吧,給駙馬爺報個信吧!」

  殺公主?

  何俠搖頭,不,從來沒有想過殺了她。他想過奪軍權,廢她的王位,但從來不曾想過殺她。

  為什麼殺她,她是他今生今世的妻,是他未來的王後,他說過,會讓她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他不想動手,真的不想動手。可他的妻子卻寫下王令,連通官員,定他謀逆,信上斬釘截鐵,寫明白將來要判他極刑。

  差一點,只差一點,說不定被困在裡面的就是他,鮮血淋漓的就是他,被千刀萬剮的,就是他!

  噩夢,這是一場噩夢。

  綠衣的哭喊中,夾著耀天一聲聲慘叫。

  「啊……啊啊!綠衣,我不行了……啊!」

  「公主,御醫……馬上……馬上過來的……」

  「不不,我不要御醫,我要駙馬……駙馬……」

  「公主……」

  「快去,找人傳喚駙馬,要他來……」

  綠衣放聲大哭:「公主,駙馬他……」

  「綠衣,我要見他……我不行了,我想見他。快去,他不會不見我的……」耀天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說不出的執著。

  公主!

  一直泥塑般立在門外的何俠,驀然掙了掙,跟蹈撞到門前,五指一把緊緊握住了冰冷沉重的鐵鎖。

  冷冰冰,沉甸甸。

  這是他心上的鎖,他命裡的鎖。

  只要公主尚在,王令的事,就會不斷重演。沒有任何事能改變這結局。

  何俠握著鐵鎖,汗隔著鐵,掌心又冷又濕。

  耀天還在呻吟:「駙馬,給我找駙馬來……他不會不見我…給我找他來……啊!好疼……」

  她停了片刻,忽然拔高聲調,嘶聲道:「駙馬,駙馬你來啊!是我寫了王令,就算你恨我,要殺我,難道竟不肯見我最後一面?駙馬……駙馬……」

  何俠握鎖的手,驟然劇烈地抖了一下。

  公主,公主,我不能見妳。

  妳是何俠的妻,何俠今生唯一的妻。

  我不恨妳讓貴常青暗中壓制我,我不恨妳使我失去娉婷,我不恨妳。

  我只恨天,恨這場噩夢,恨這讓你寫下王令判我極刑的一切,恨這讓我無法保全你的一切。

  熱淚,淌下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何俠摸著門上的鎖,聽著耀天聲聲呼喚,無力地跪倒在屋外。

  凌晨,沉重肅穆的喪鐘驚動了正要開始一天忙碌的尋常百姓。

  遠眺,雲常王宮雪白一片,滿眼淒涼。

  百姓們悲傷地聽聞,身懷六甲的雲常之主,因為身體虛弱而導致早產,死在傷心欲絕的駙馬懷中。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同一個夜晚,許多朝廷官員,被軍隊以各種不同的罪名秘密處決。

  東林,夜幕沉沉,星辰不語。

  漠然伏身在林中,警惕地凝視著遠處閃爍的火光。

  火光連天蔽日,形成一個弧形,將他們藏身的這片山林隱隱包圍起來。

  弓在弦上,引而不發。

  危急的情勢已經持續了幾天。東林王族的最後一點力量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無論是己方和敵方都明白,硯在的平靜只是一種暗藏殺機的假相。

  身邊的草叢裡響起悉悉簌簌的聲音。

  「不知道何俠什麼時候會到?」羅尚小心地掩過來,和漠然並肩,一同看著遠處包圍了他們數天的敵軍。

  漠然低聲道:「就算何俠是從雲常都城出發,也該到了。我看明天傍晚之前,他們就會發起總攻擊。」

  心上的石頭突然又沉了兩分。

  敵眾我寡,對面雲常大軍的陣勢令人望而生畏,憑漠然等身邊僅剩的這些人馬,別說護住王後,就連想從這場戰役中逃出一個活口也是奢望。

  難道曾以強兵稱霸四國的東林,竟真的到了絕路?

  兩人伏在林中,看著夜幕下對方的兵營裡人影綽綽。彷彿忍受不住這般壓抑的氣氛,羅尚壓低聲音道:「王後娘娘的病情,又加重了……」這個向來樂觀的漢子,此刻語氣裡也帶上了深深的憂愁。

  「噤聲!」漠然忽然低喝一聲:「看。」

  羅尚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對面敵方兵將似乎被調動起來了,陣營正在緩緩移動,顯然正在做進攻前的準備。

  「看來何俠已經到了。」羅尚低聲說。

  漠然冷冷地點了點頭,目光犀利,遠遠監視著敵軍動向,敵軍隊列有條不紊地在山坡上擺好陣勢,圍困他們的大軍本來就已經人數眾多,不知這次何俠到來又帶了多少人馬,雲常敵軍源源不斷出現在視野中,每隊都有專人手持火把,延綿過去,就如一條盤旋在山巒中的火龍。

  漠然和羅尚跟著楚北捷走南闖北,打過無數大戰,卻從未試過這般強弱懸殊的決戰,心裡一陣發涼。

  漠然看了看羅尚,咬牙道:「決戰將至,你去護住王後娘娘。這裡我帶人抵擋一陣。」

  羅尚看看對面如林的刀光矛影,再看看自己身後那一群數量少得可憐的傷兵,明白此戰無人能活命。他隨著楚北捷多年,見慣了生死,到了關鍵時刻倒也不婆婆媽媽,沉聲道:「好兄弟,多殺幾個敵人,黃泉路上我們比一比誰殺得多。」猛拍漠然肩膀一下,向後退去,向密林中的東林王後報告這個壞消息。

  鳥……

  悠長的號聲,從對面山坡上響起,到過了天空。

  咚、咚……

  號聲之後,是沉厚的戰鼓。開始有節奏的,有間隔的兩三聲,如陰了多日的天終於若有若無地滴下了幾滴雨水。

  漸漸地,似雨勢已經蘊夠,鼓聲漸漸密集,節奏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響,彷彿大地也隨著這氣勢嚇人的鼓聲而顫慄,每一個聽見這聲音的東林士兵心跳得越來越快。

  當鼓聲響到最高點時,擺好隊形的雲常大軍終於移動了。

  漫天火光,刀影,向這片被包圍多日的密林氣勢洶洶地逼來。

  「站起來吧,敵軍勢大,潛伏無用。」漠然從匍匐多時的林木中站起來,轉頭看向身後隨他一同潛伏的東林士兵們:「決戰問始了,東林的男兒們,挺直你們的腰桿!」

  敵軍最前方的一名戰將正揮劍指揮大軍逼近。

  面前踏破安寧的鐵蹄,分外襯出密林此刻的寂靜。

  東林王族的代表—王後,還有東林最後一分兵力,就藏在這分寂靜中。

  漠然拋開生死,看著龐大的雲常軍隊像鳥雲一樣漸漸籠罩過來,展現出沙場上跟隨楚北捷磨練出來的勇悍,全然不懼,抽出腰間劍,靜靜等待兩方相遇的一刻。

  熊熊火光,緩緩逼近,映紅了林木。

  漠然領著生死與共的戰友們,在冷冽的晚風中挺劍而立。

  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東林,生我養我之地,將灑上我的熱血,埋葬我的身軀。

  無人懼怕,他們曾經追隨過天下無雙的鎮北王,看過了生死剎那間,極致的輝煌。

  必死的覺悟,迫出沉狠的眼神。

  雲常大軍越壓越近,馬蹄聲漸漸急促。

  「殺!殺!殺!」雲常士兵喉中的低吼,彙集成可怕的巨聲,迴盪在山中。

  雲常最前端的那位將軍猛一揮劍,奔跑中的駿馬放開四足,大軍像一隻被解開鐐銬的巨獸,向漠然等以最快的速度衝殺過來。

  來吧。

  漠然握緊手裡的寶劍。

  他知道自己勢必會被這洪流吞噬,就如東林勢必在這火光中成為歷史。

  「殺!殺!」

  湧來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們的臉。

  鐵騎、戈林、劍光,遮滿視野。千軍萬馬,帶著呼嘯的風迎面而來。凝重的空氣再也無法阻隔強弱懸殊的兩方,漠然視線緊盯著雲常大軍最前端的指揮將領,那一定是這次決戰的雲常總指揮。

  「殺啊!」

  快馬衝到身前,敵將居高臨下,一劍朝漠然當頭揮下。

  漠然舉起劍的瞬間,聽見了風聲。

  簌。

  戰鼓隆隆,殺聲震天中,他竟聽見了風聲,彷彿所有的鼓聲、殺聲,都不如這輕微的風聲來得沉重。

  「啊!」一聲慘叫,驀然從馬上敵將口裡驚天動地般地發出,劈向漠然頭頂的一劍尚在空中,敵將身軀猛震,從馬上直挺挺栽了下來。

  一支黃澄澄的金箭,從他的後腦刺入,直貫前額。

  好強的弓,好快的箭,好準的眼界。

  準備廝殺的雙方都被這極恐怖的一幕震住了。

  兵刃幾乎撞擊的剎那,雲常主將突如其來的死亡,比任何事更震撼親眼目睹此境的雲常士兵。

  瞬間,只是一瞬間。

  主將,竟折於交戰前瞬間。

  沉景將軍死了。

  雲常七路大軍之一,蔚墨軍的大將軍沉景,被人在陣前一箭射殺。

  什麼人能有這般本領?

  金箭從後腦射入,箭手在後方。雲常士兵心驚膽戰,回首朝自己大軍的後方看去。

  他們看見了。

  後方山坡上,一騎出現在月下。

  漠然看清那身影,渾身巨震,激動得幾乎握不住手裡的寶劍。

  這是真的嗎?

  騎士一手牽韁,一手持弓,勒馬在山坡頂端。月光雖亮,眾人卻看不清那人的臉,朦朦朧朧中,只覺得光華隱隱從他身上透出,面對著雲常的千軍萬馬,卻旁若無人的倨傲,宛如天神下凡。

  那麼遠的距離……

  他就是金箭的主人?

  騎士親自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抽箭,彎弓。動作如行雲流水,破風聲又起,氣勢這般駭人,眨眼間,金光又至。

  「啊!」又一聲慘叫,打碎被沉景之死而震撼得窒靜的天地。

  眾目睽睽下,另一個雲常副將從馬上摔下,倒在沉景的屍身旁邊。

  太可怕了!

  雲常大軍恐懼地騷動。他是誰?誰有這般可怕的本領?

  電光人石間,受到震撼的雲常士兵被這新的一箭一驚,終於反應起他們正身處毫不容情的沙場。

  有人比他們更早反應過來。

  劍光向交戰前列的雲常士兵閃電一樣揮去。

  「王爺!王爺回來了!」漠然劈倒幾個已經失去鬥志的雲常士兵,臉上滿是遇到奇跡般的驚喜,高聲狂吼:「兄弟們,跟我一起喊,鎮北王回來了!」

  「鎮北王回來了!」

  「鎮北王回來了!鎮北王回來了!」

  滿山遍野,被極度的狂呼佔據。

  劍光刀影中,鎮北王這三個字,如同最利的武器,削去雲常大軍的鬥志。

  鎮北王,曾經領著東林軍,征戰天下的鎮北王。

  連雲常的戰神駙馬爺,也不敢輕敵的鎮北王。

  在千軍萬馬中,一箭取了沉景大將軍性命的男人。

  楚北捷勒馬坡上,月光下,雲常大軍看見了更可怕的一幕,楚北捷的身邊,陸續出現人馬。隱隱約約的人影,出現在雲常大軍的後方。

  在山坡的另一邊,東林竟另有伏兵——由鎮北王率領的伏兵。

  中計了!

  他們竟被鎮北王領軍前後夾擊。這分領悟震碎了雲常大軍殘存的戰鬥力,不知誰是第一個,尖叫一聲扔下手裡的長戈,往別處逃命。

  「鎮北王!是鎮北王!」

  「逃啊……快逃啊!」

  兵敗如山倒,失去主將和副將的雲常大軍,成了一團散沙。

  漠然領著人馬,從後截殺,見到傳說中已經消失的名將楚北捷忽然出現,那些丟了武器逃命的雲常士兵再也鼓不起反抗的勇氣。

  「殺啊!」

  「啊!」

  慘叫聲不絕於耳。逃跑的雲常大軍宛如一道無法控制的洪流,向四面八方湧散。

  鎮北王,東林曾經失去的擎天柱石,回來了。

  血腥味瀰漫在林中、坡上、月下。

  漠然無暇追擊潰散的雲常軍,跨過滿地雲常士兵的屍骸,向山坡上的身影飛奔。

  他用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奔跑著,直到可以清楚地看見那一張熟悉的臉,那一抹他以為永遠再也看不見的從容。

  「王爺!」帶著滿身血跡,漠然撲倒在楚北捷腳下:「你…你總算回來了……」

  他向來沉穩內斂,此刻激動得無法自制,心中千言萬語無法吐出一個字,淚如泉湧。

  身後趕到的眾東林兵個個神情激動,全部撲通跪下,有的忍不住大哭起來。

  楚北捷一把拽起漠然,喝道:「男兒沙場上流血不流淚,哭什麼?」認真打量漠然滿臉血塵的臉一會,沉聲道:「很好,漠然,你做得很好。」他得知東林眾人被困,馬不停蹄趕來,終於救回漠然等人,心裡也極為激動,只是不習慣流露在眾人面前,又問:「王嫂還好嗎?」

  「王後娘娘就在林中。幸虧王爺來得及時。」談到正事,漠然收斂激動的神色,臉上黯了一黯,低聲道:「王爺,娘娘病重了。」

  楚北捷默然:「我去看看她。」

  轉頭向後,聲音放柔了許多:「娉婷,隨我一道好嗎?」

  漠然這才注意到楚北捷身後的婀娜身姿,不由吃驚:「白姑娘?」

  娉婷取下面紗:「漠然,許久不見了。」微微一笑,對楚北捷道:「我隨你去。」

  讓楚北捷將她帶上馬背,將手輕輕放入楚北捷的大掌中,兩人共騎,緩緩下了山坡,朝林中走去。

  眾人都跟著下山,一起回到林中的小營地。

  靠近小營,正遇上羅尚發瘋似的衝出來,幾乎一頭撞上剛剛下馬的楚北捷。羅尚一抬頭,看清楚北捷的臉,驚叫道:「真的是王爺!居然不是騙我的?」

  不可能的奇跡忽然發生,他激動得忘了上下尊卑,一把握住了楚北捷的手。

  楚北捷拍拍他的肩膀,讚賞地看他一眼:「好小子,你也長進了。我要先進去看王嫂,其它的以後再聊。」牽著娉婷走進帳中,剩下羅尚猶不敢置信地站在原處,猛然拽住跟隨著走過來的漠然,一臉嚴肅地問:「我們不會是已經在黃泉了,所以才碰上王爺的吧?」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47 PM     標題: 第九章

  帳內點著昏黃的燭。

  楚北捷牽著娉婷跨入帳門,一眼就瞧見了躺在床上青絲幾乎白了小半的王後。

  這位昔日雍容的一國之後,現在臉色灰敗,細密的皺紋被憂愁催生,爬滿了曾經精緻美麗的臉龐。

  她伴著東林大王度過最後的歲月,在東林被荼毒的日子裡受盡了煎熬。

  「王嫂。」楚北捷輕輕走到床畔,低聲呼喚。

  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王後緩緩睜開失去光彩的眼睛,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將眼前的臉看得仔細。

  「是你回來了。」王後微微喘息了一聲,無力地吐字:「聽說你趕走了圍困我們的雲常軍。」

  「王嫂,妳受苦了。」

  王後搖了搖頭,臉上擠出一絲苦笑,目光轉到楚北捷身後,忽地一凝。

  楚北捷有所察覺,向後退了一步,握住娉婷軟若無骨的手,讓她安心。

  帳內的氣氛異常起來。

  王後的視線在娉婷身上停了許久。

  「白娉婷?」她的聲音很低,三個字緩緩吐出唇齒,裡面藏了咀嚼不盡的過往。

  娉婷躬身,深深行了一禮:「王後娘娘。」

  「白娉婷,白姑娘……」王後道:「請妳過來,讓我仔細瞧一瞧。」

  娉婷應了,輕輕舉步,停在王後床前。

  昏黃燭光下,兩道複雜的視線遇在一起。

  她們第一次看清彼此的臉。

  往事隨風而去,記憶如何消退。

  喪子之痛,被虜離開隱居別院之傷,恩恩怨怨下,王後失去兒子,楚北捷失去娉婷,東林失去楚北捷。

  雲常鐵蹄的入侵下,東林,失去了東林。

  她們被命運糾結一處,傷人自傷,今日,才終於知道對方的臉。

  王後默默凝視娉婷,問:「妳恨我嗎?」

  娉婷反問:「王後恨我嗎?」

  往事,彷彿在電光火石間於腦海深處問過,一現即逝。

  徒余硝煙寥寥,感歎無數。

  王後將視線從娉婷臉上挪開,落在她身邊的楚北捷處,幽幽歎了一聲。

  「大王死前,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王後的眼神寂寞中包裡著回憶:「大王問,如果我們夫妻出生在敵對的國家,今生能否長相廝守。」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臉上流露著深深的追憶。

  「王嫂是怎麼回答的?」許久,楚北捷終於開口問道。

  王後看向楚北捷,唇角逸出一絲微笑,沒有回答楚北捷的問題,低聲道:「大王一直盼望鎮北王回來執掌東林王權。現在,我總算可以放心走了。」

  「王嫂。」楚北捷半跪在床前,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仔細看著這位苦苦支撐東林到現在的深宮貴婦。他們是一家人,許久之前,兄友弟恭,叔嫂和睦,在宮中一同飲宴,登樓台,聽歌舞,笑看侄兒們嬉戲。「妳會好起來的。」

  「好不好起來,都不要緊了。」王後淡淡笑道:「鎮北王,我們都做過不少錯事呢。」

  思及向來對自己寵信有加的王兄,楚北捷痛苦地閉上雙目,沉聲道:「北捷有錯,讓王兄失望,讓王嫂吃苦了。」

  王後幽幽瞥了他們兩人一眼,疲倦的合上眼睛,夫君臨死前的一幕,從她眼前緩緩拉過,跟隨其後的,是東林王宮沖天而起的火焰。

  她長長歎了一聲:「天下哪有有不犯錯的人?」看向垂眼不語的娉婷,「我和大王難道就沒有錯嗎?當日與雲常何俠私下達成協定,用鎮北王愛若性命的白姑娘換取雲常北漠聯軍撤退。明知道是錯的,也做了錯誤的決定。比較起來,反而是白姑娘,所犯的有許多都是無心之失。」

  娉婷搖頭,濃睫緩緩上挑,黑白分明的眼睛瞥了楚北捷一眼,歎道:「王後錯了。娉婷知道天下即將大亂,仍因為私心的怨恨而假死隱匿,不願和王爺解釋誤會,行事遲疑,致使生靈塗炭。這才是明知道錯了,也不肯回頭的愚行。」

  目光與正巧回頭的楚北捷顫顫一觸。

  漠然和羅尚在帳外屏息等候。興奮的餘波久久未散,林裡幽深,還未到凌晨,四週一片黑暗,眾人眼睛卻都燦然發亮,彷彿提早瞧見了明日定會升起的太陽。

  「真的,是真的…」每過一會,羅尚就低聲喃喃一句,滿臉喜色。

  漠然大力地拍上他的肩膀,轉頭看看四週一共在歷場苦戰中存留下來的兄弟們,不久前還誓言戰死,沒想到竟能絕處逢生,說不出的歡喜感慨。

  等候多時,帳門微微動了動。

  羅尚霍然從地上跳起來:「出來了。」

  所有人嘩啦啦精神百倍地站了起來,熱切地盯著帳門。

  楚北捷和娉婷出來了。

  「王嫂已將東林王權交付予本王,從現在開始,東林所有兵馬聽從本工調遣。」

  楚北捷沉穩從容的聲音掠過每個人的耳畔。

  他本來就是東林人眼裡的王族繼承人,沒有人不接受這個簡單的王權移交過程。

  「戰情急迫,沒有時間敘舊了。」楚北捷抬頭看看天色:「雲常大軍潰散,只是軍心亂了而已,實力並沒有被削弱多少,很快就會重新集結。我們必須在他們大張旗

  鼓重返攻擊之前撤離此地。漠然。」

  「在!」

  「立即整頓隊伍,準備拔營。」

  「領命!」

  「羅尚。」

  「在!」

  「你負責保護王後娘娘的安全,挑選穩健的好馬,馬車上放置軟草。」楚北捷低聲吩咐:「小心,不要讓她再受顛頗了。」

  「小的立即去辦。」

  楚北捷指揮若定,一口氣吩咐了幾個命令。這些人都是跟著他出生入死過來的,早習慣了聽他號令,如今看見王爺又回來了,頓時找回了主心骨,行動起來分外利索,只聽見連串應道「領命!」、「領命!」,眾人紛紛趕去各辦自己的事。

  全營行動迅速,不到半個時辰,諸事打點妥當,各人回來向楚北捷覆命。於是拔營飛撤,一路向南邊的山峽深入,小心隱藏痕跡。

  楚北捷又另外派出人馬,在路上佈置種種假相,迷惑敵人,使雲常大軍不能確定找到他們的路線。

  當晚臨時停下休息,楚北捷召集所有將領,在空曠的林地裡召開回到東林的第一次軍事會議。

  楚北捷隱居兩年,一出來就為了東林王族被困之事到處奔走,還沒有功夫停下來對於四國目前的狀況做全面瞭解。

  漠然特地為他先將目前四國的現況講解了一遍,總結道:「何俠獲得錢糧庫的掌管權後,大量提升軍隊預算,使雲常軍在短時間內人數和品質都提高不少。經過多次大戰的洗禮,又由何俠親自操練,現在的雲常大軍,再也不是當年那支蟄伏著只求自保的軍隊了。」

  「而東林、北漠的正規大軍,都被何俠率領雲常大軍擊潰。」想起目前惡劣的形勢,羅尚沉聲補充:「現在唯一有軍隊可以勉強抵擋雲常大軍的,僅餘歸樂的正規軍。」

  「歸樂目前正在內亂,大王何肅和大將軍樂震對峙,自顧不暇,哪有功夫管雲常的大軍。」

  若韓道:「我在北漠秘密設下了幾個徵募士兵的據點,自從則尹上將軍挑戰何俠之後,來投靠的年輕人每天都有增多。目前算起來已有一萬多人,只是我們沒有兵器,也沒有馬匹。」

  「復閘河之敗,徹底損耗了我們東林軍的元氣,不少人看不到希望逃命去了,剩下的人都在這裡。」漠然轉頭,看看身後冷冷清清的營帳:「算上傷兵,不超過五千人。」

  一陣沉默。

  對比起雲常已經膨脹至三十萬人的龐大軍團,他們僅存的實力滿打滿算,也只有一萬五千。

  經過一天的趕路,初見楚北捷時的激動已經慢慢平愎,嚴峻的現實擺在面前。他們有了可以領兵的鎮北王,可兵馬從何而來?

  楚北捷沉吟片刻,揮手道:「大家先去休息,明日還要急行軍,不能讓雲常大軍追上我們。」

  眾人知道主帥需要時間深思,紛紛離去。只有漠然尾隨在楚北捷身後,像從前那樣陪他在睡前巡視一遍軍營。

  兩人享受著此刻寧靜的晚風,看著已漸漸微弱的髯火在眼中跳躍,緩緩舉步。

  「你剛剛沒有說到臣牟的消息。」

  「臣牟將軍…在雲常大軍攻進都城時,戰死了。」漠然沉重地道:「楚老丞相年老體衰,無法隨同我們撤離,聽說他不願被俘受辱,服毒自盡了。」

  兩人的心情一般沉重,楚北捷長歎一聲,負手在後,繼續默默巡視著。

  漠然自從重見他,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和他私下詳談,心裡無數疑問,忍不住道:「王爺,白姑娘她…」

  「她還活著,還原諒了我,回到我的身邊。」

  「當日……不是說她腹中已經有了王爺的……」

  楚北捷猛然停下腳步。剛毅的臉,隱隱露出一絲悲痛,漠然隨他多年,極少見這位威嚴自傲的王爺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暗悔說錯了話,只聽見楚北捷沙啞著嗓子道:「她經歷那麼多事情,能活到現在已經不易,哪可能保得住孩子?本王…」

  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緊。

  「……本王不忍問她。」

  那苦命的孩子,多半是不在了。

  他見了娉婷後,連日為了目前這亂況奔波,從百裡茂林到江鈴古城,再趕來救援漠然眾人,和娉婷細說往事的時間確實不多。

  那麼一點點空檔,光說甜蜜的話和感激上天都遠遠不夠,他堂堂鎮北王,孤身對著敵人千軍萬馬面不改色,每當想提起這個問題,卻找不到一絲勇氣。

  他無法想像,在被雲常士兵追捕下,陷入重重困境的娉婷,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絕望地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這件慘痛的事,是否已經成為娉婷心上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以至於重達至今,娉婷仍閉口不談?

  楚北捷在自己的帳篷外站立,複雜的心情讓他久久無法挪動腳步。

  漠然的提問,正巧是紮在他心頭的一條刺。極想拔出,但萬一問出來,是否會成為對娉婷的一種傷害?

  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身邊,楚北捷寧願送掉自己的性命,也不願勾起娉婷一絲傷感。

  那個孩子……

  「王爺要在外面站多久?」帳簾掀了起來,娉婷出現在門內,柔聲問。

  她走出來,親自牽了楚北捷的手,和他一共進帳,淺笑道:「娉婷向來知道王爺用兵的本領,就算形勢再嚴峻,也不會讓王爺煩惱成這樣。到底漠然和王爺說了什麼,竟能讓王爺露出這樣一副猶豫難過的表情?」

  楚北捷握著娉婷柔軟的小手,暖王溫香,近在咫尺,身在天堂也不過如此,這般良辰美景,竟要被他一個不得不求證的問題生生打破,咬了咬牙,終於下了決心:

  「娉婷,當日在隱居別院…」

  「王爺,派出去的探子回來了。」在最不恰當的時候,稟報聲在帳外響起。

  楚北捷卻不知為何,暗中鬆了一口氣,連忙掀帳出去:「快報!」

  雲常都城,滿目素色。

  「什麼?」身著白衣的何俠拍案而起,訝道:「楚北捷忽然出現?」

  「正是。」傳信兵單膝跪下,不敢抬頭:「許多土兵都說親眼看見鎮北王就在山坡上,張弓一箭,就把沉景大將軍給活生生射死了。」

  「他有多少人馬?」

  「詢問過需要士兵,都說不清楚。」

  何俠惱道:「兩軍交戰,從後伏擊,殺出來多少人馬,怎會不清楚?」

  「啟稟駙馬爺,當時……昔日時他們一見鎮北王,都嚇糊塗了,尚未交戰,大軍就已經潰散……」

  「混帳!」何俠一聲斷喝。

  傳信兵噤若寒蟬,不敢作聲。

  「只不過看見山坡上一個影子,還沒有交戰,上萬人馬就被嚇跑了。」何俠在房中來回踱步,恨恨道:「這沉景帶的是什麼兵?他就算活著回來,本駙馬也要治他一個練兵不嚴之罪。」

  自從耀天公主死後,完全掌握了雲常王權的駙馬爺日益陰黨,目光總在不自覺間流露隱隱狠意,令人不寒而慄。

  傳信兵跪在地上,聽著何俠在頭頂上霍霍來回,胸裡彷彿揣了一個小鼓,砰砰亂響。忽然聽見外面一聲稟報:「駙馬爺,從東林王宮來的傳信兵到了。」

  「叫他進來。」

  房門推開,另一個風塵僕僕的傳信兵進來跪倒,氣喘吁吁道:「稟報駙馬爺,鎮北王忽然在東林都城出現,射殺了好幾名雲常士兵。」

  「什麼?」何俠停住:「說仔細點。」

  「鎮北王六天之前出現,在城外張弓射殺了幾名城樓上的土兵。」

  「怎麼不派人去追?」

  「大將軍立即派兵馬出城追趕,只是鎮北王一得手,立即領著身邊幾騎轉身離去,等我們趕到城外,他們已經去遠,夜色又深,極難追蹤。」

  「夜色?」何俠瞇起眼睛:「他是六天前的晚上到都城的?」

  「是。」

  何俠看向先到達的傳信兵:「你剛剛說,楚北捷在六天前的晚上出現在圍困東林王族的密林山坡上?」

  「是,駙馬爺。」

  「兩地相差甚遠,楚北捷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這……這…」

  「看清楚他的臉了嗎?」何俠問東林都城來的傳信兵。

  「雖然沒有看清,但是據當時在場的士兵說,他身邊的人都在大喊鎮北王……」

  「蠢材!聽見對方叫喊幾聲就是鎮北王嗎?如此玩忽,豈不誤導主將?」何俠喝道:「來人啊!把他給我拖出去!」

  「饒命啊!駙馬爺,饒命啊!屬下不敢胡說,萬萬不敢玩忽!現在東林人都在說鎮北王回來了,實有其事,屬下一定會查個詳細……」傳信兵連連磕頭。

  冬灼拿著書信匆匆跨進門來,看見一臉鐵青的何俠,又瞧瞧拚命求饒的傳信兵:「少爺?」

  何俠見他手裡拿著軍報,定有要事,冷冷下令:「本駙馬現在懶得開銷你,暫且饒你性命,下去吧。」

  兩個傳信兵撿回一條小命,連爬帶滾逃了出去。

  「少爺,楚北捷在北漢都城出現。」

  「什麼時候的事?」

  「六天之前。」

  何俠冷笑:「六天之前,楚北捷在三個地方出現,東林都城,密林,北漠都城。傻子也想得到是怎麼回事。」

  冬灼恍然:「有人利用楚北捷的名聲,冒充楚北捷,動搖我軍軍心。倒也是,楚北捷失蹤多時,東林王宮被焚,他要出山早就出山了,怎麼可能到這個時候才忽然出現!」

  何俠閉目片刻,聽了冬灼之言,睜開眼睛,目光中跳躍著一縷興致勃勃的光芒:

  「不,這恰恰說明楚北捷是真的出山了。這個三地同時現身的惑敵之計,以退為進,正想騙得我們以為這是旁人冒充的。可惜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何俠。」

  冬灼大為吃驚,半天才倒抽一口涼氣,建議道:「如果真是楚北捷本人,少爺是否應該盡起大軍,立即趕去東林對付他?」

  「楚北捷善於藏匿蹤跡,你知道要在偌大的東林荒原截擊他需要多少兵馬,多少時間?」何俠俊美清朗的臉暗藏犀利,唇角微揚:「傳令,準備行裝。我要前往歸樂。」

  冬灼一臉不解:「飛照行和商祿兩軍已經派往歸樂,足以對付正處於內亂的歸樂,何必少爺親去?」

  「打蛇要打七寸,冬灼,你可知道楚北捷的七寸在哪裡?」何俠明眸一轉,高深莫測地看向冬灼。

  「楚北捷的七寸?」冬灼被問住了,一時皺眉苦思。

  何俠見他不解,微微笑道:「楚北捷的七寸,就在兵馬二字。」

  一針見血。

  冬灼頓時恍然。

  東林、北漠兩國精兵盡失,楚北捷要獲得大量精兵,只能打歸樂大軍的算盤。何俠立即趕去歸樂,只要一舉消滅歸樂大軍,就等於擊破了楚北捷獲得兵力的最後一個夢想。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兵馬糧餉,楚北捷能有什麼作為?

  就算他是天神,也不可能憑籍一個人的力量打勝龐大的雲常軍。

  定好對策,兩人一前一後跨出書房。

  「到這個時候,我還是很難相信楚北捷會忽然出現。」冬灼邊走邊喃喃:「他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在這個時候出山?」

  「楚北捷的出現絕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少爺?」

  「必有緣故。」何俠沉聲道,精光粲然的眸子,幽幽轉向後院,影影綽綽中,依稀瞧見娉婷曾居的住所。

  房門,依然緊閉著。

  天下之大,還有誰,能讓絕望隱居的楚北捷出山?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50 PM     標題: 第十章

  楚北捷一行日夜趕路,隱匿蹤跡,一邊不斷派出精幹的探子,打聽各方消息。

  總算尋覓到一個隱蔽的營地後。眾人集合在殘破的大帳內,再度商討諸事。

  「白姑娘的計策果然非常有用。」若韓欣然報告:「鎮北王出現在密林的當日,我按照白姑娘所言,安排了身形和鎮北王相似的幾個人,在各地現身擊殺尋常的雲常兵,並且四處要他們自稱鎮北王,現在整個雲常軍心惶惶。」

  羅尚興奮地點頭:「這真是一石二鳥之計。雲常普通士兵都嚇壞了膽,流言四起。但一個人絕不可能同時在幾個地方現身,雲常的高等將領,都認為這是惑敵之計,就算何俠接到通報,也只會以為這是謠言。只要他不立即派遣大軍來圍剿我們,我們就會有喘息修養的機會。」

  「何俠那小賊一定是中計了,」森榮爽朗地笑道:「探子回報,何俠接到四方傳來的急報後,不但沒有集合大軍趕赴東林,反而立即出發到歸樂去了。可見他絲毫也不相信鎮北王真的在東林。哈哈,說到底,還是白姑娘謀定而後動,計策高明。」

  娉婷坐在楚北捷身旁,被眾人連連誇獎,淡雅的臉上非但沒有喜色,反而輕輕歎了一聲,逸出一個苦笑:「娉婷實在汗顏,何俠親自趕赴歸樂,恰好說明娉婷這個惑敵之計被他識破了。」

  「什麼?」眾人臉色的笑容一時凝住。

  楚北捷在桌下經經握著娉婷的小手,轉頭看了娉婷一眼,從容笑道:「何俠趕到歸樂那天,歸樂大軍覆滅的時候就到了。對於我們來說,要再從歸樂得到兵力的幫助,已成妄想。」

  雲常軍力日益龐大,繼北漠、東林大軍崩潰後,如果連歸樂大軍都遭覆滅,哪裡還有足以對抗何俠的兵力?

  總不能靠他們一萬五千的兵馬和雲常幾十萬大軍硬碰硬吧?

  剛剛才為迷惑了何俠而高興的各位將軍明白過來,臉色頓時變灰。

  何俠收拾了歸樂大軍後,將再無後顧之憂,憑雲常現在的實力,大可以在將來好整以暇調兵包圍他們,像貓抓耗子一樣慢慢玩弄。

  楚北捷見眾人信心低落,微笑起來,對娉婷調侃道:「白姑娘計策高明,是否有辦法對付眼前這惡劣的局面?」

  娉婷回他一個溫柔的眼神,心有靈犀道:「王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見智珠之握,何必問我?」

  楚北捷朗聲笑起來:「妳在考我?」桌下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東林王後病情稍好了點,也被扶到軟墊上斜挨著,此時插話道:「我幾乎是看著鎮北王長大的,對鎮北王領軍深具信心,再糟糕的局面他也可以從容應付。反而是白姑娘的本事,讓我很想見識。」

  她是楚北捷的王嫂,話一出口,份量不輕。娉婷知道她有意考自己的本事,也不在意,妙目流轉,緩緩掃過帳內一圈,才輕啟紅唇:「雲常兵多,我方兵少,這是何俠最大的優勢。現在,我們必須將他的這個優勢,轉為劣勢。」

  漠然皺眉:「優勢如果能轉為劣勢,那當然最為理想,可是如何能做到?」

  森榮說話最直接:「簡直就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娉婷淡淡反問一句,語氣雖輕,卻顯示出暗蘊在內的自信,一字一句如珠玉落盤般,清晰地分析道:「雲常軍隊之所謂日益壯大,是因為吸收了大量的降兵俘虜。森榮將軍,請問這龐大的雲常軍隊,有多少士兵是何俠一手帶出來的?」

  羅尚搶在森榮之前回答了這個問題:「現在的雲常軍主要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其它國家的降兵,另一部分是雲常的正規軍。降兵當然是半路加入,忠誠度不高,至於雲常的正規軍,也不是何俠的原班人馬。如果雲常軍中出現大變動,何俠很難控制局面。」

  「這也是何俠之所以不惜採取高壓政策,寧願激起民怨也要不擇手段在最短時間內收服四國的原因。他必須在可以控制的時間內完成大業,因為他根本就承擔不起一次大規模的軍中動亂。」楚北捷低聲加了一句。

  以駙馬之名統領大軍,上有實亡但名仍存的雲常王族,下有口服而心未服的大臣將領,外有含恨投降的東林、北漠將士。

  雲常目前看似輝煌的軍隊,其實建在不紮實的地基」。

  何俠深明此理。

  「他原也不是什麼壞人,只是……」娉婷臉上不經意掠過一絲模糊的悲傷,振作起來繼續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要在雲常大軍內引起一場極大的騷亂。」

  明確的目標一旦出現,覺得前路茫茫的各位將領頓時來了精神。

  「妙!」森榮大笑起來,擊掌道:「與其辛苦地擴張我們自己的軍隊,不如想辦法破壞敵人的軍隊。」

  漠然比較冷靜,理智地分析道:「知易行難。何俠也是有名的將領,練兵自有一套,雲常大軍不會說亂就亂。」

  「漠然說得有理,要使雲常大軍發生騷亂,必須從多方面入手。其實,已經有人幫我們做了第一件事。」楚北捷鼓勵地看著漠然:「漠然應該可以猜得出來本王說的是誰。」

  被鎮北王當麵點名考試,漠然認真地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抬頭道:「對了,是北漠上將軍則尹。他單槍匹馬在千萬雲常士兵前向何俠挑戰,雖然落敗,可是也傷了何俠的臂膀。此事已經秘密地傳遍各地,何俠也是會受傷的,這對深深敬仰何俠,把何俠當成天神一樣尊敬的普通通士兵來說,一定會在心裡留下陰影。」

  他顯然是答對了,楚北捷對這跟隨他多年的下屬露出欣然笑容,讚賞地點頭,歎道:「則尹雖然曾是本王的對手,但他這份剛毅熱血,令本王極為欽佩。」

  「好一條漢子。」羅尚沉聲道。

  若韓和森榮是跟隨則尹多年的將領,聽他們說起上將軍,眼睛不禁微微發熱。

  「我想了第二個方面,其實這事,也已經有人做了。」東林王後也加入討論:「就是向四方散佈鎮北王出山的消息。鎮北王和小敬安王是天下兩大名將,自從鎮北王失蹤後,天下人都將小敬安王視為無人可匹敵的戰神。所以,鎮北王的出現,會動搖何俠好不容易在雲常軍中建立的不敗形象。」

  楚北捷露出一絲苦笑,轉頭對娉婷道:「本王真的有點後悔。當初與何俠在歸樂邊境對陣時,如果不採取離間計,佯裝撤退,而是直接與何俠硬碰硬一場,留下一段鎮北王曾在戰場上打敗小敬安王的歷史。那我的出現,將會更令那些正追隨何俠的將領們緊張。」

  娉婷露齒而笑,低聲道:「王爺似乎忘了,當時娉婷正為歸樂大軍出謀劃策。若是真的硬拚下來,我和少爺連手,王爺未必能佔多大的便宜呢。」

  楚北捷被她靈動的眸子一瞥,身上每個毛孔都舒暢得想要唱歌,失笑道:「是我自大了,請娉婷大軍師見諒。」

  兩人目光輕輕一碰,都覺臉紅心跳,似乎說不完的情話都湧到了喉間,恨不得痛快倒出來。只是眾人在前,討論的又是悠關生死的戰局,怎能這般不識輕重,娉婷悄悄收了目光,想將手從桌下抽回來,微微一動,竟被楚北捷握得更緊了。

  「第三個方面,我看應該針對雲常的內局,何俠只是駙馬,這個名分不高不低,十分尷尬。」

  「所以他正緊張地籌劃要建立新國,正式登基為王,把名號給打正了。」

  「他真的統一四國,建立新國的話,那不但東林、北漠、歸樂不存,就連他自己的大本營雲常王族,也會消失。」

  若韓冷冷道:「要把一個國家百年的王族抹去,並非那麼容易。雲常的大臣和將領一定會有人心懷不滿。就像對付雲常丞相的一樣,何俠也一定也會想辦法迫害那些不認同他的雲常人。」

  「聽說雲常的耀天公主死得蹊蹺。我看何快不但對付那些不認同他的將領大臣,甚至連他自己的妻子也不放過。」

  娉婷聽了,臉上黯然。

  森榮倒是興致勃勃:「他們明爭暗鬥,我們正好來個漁翁得利。藉機散佈何俠謀害耀天公主的謠言,讓一向忠於雲常王族的軍隊軍心大亂。」

  「是否要想辦法和那些被何俠迫害的雲常將領秘密接頭?說不定他們會背叛何俠,投靠到我們這邊來。」漠然道。

  「這不能輕舉妄動,萬一反被何俠識破,將計就計,我們就危險了。」娉婷道:「如今並非公平較量,何俠錯了一步,尚可憑借龐大的勢力挽回,我們稍錯一點,就會全盤皆輸。」

  楚北捷贊同娉婷的意見,道:「本王的意思,必須派出密探,深入瞭解雲常內情,區分哪些真的可能投靠我們,哪些即使對何俠不滿,也絕不會背叛雲常大軍。前者秘密接頭,慫恿他們起義。」

  東林王後明白過來,接著道:「後者暗中刺殺,栽贓給何俠,激化雲常人與何俠的矛盾。」

  楚北捷笑道:「王嫂見識高明呢。」

  「鎮北王說得如此透徹,再不懂的人也會明白了。」

  楚北捷又道:「上面所說的,只是造勢而已,就如在一片乾枯林木上灑滿了油,但要燃起滔天大火,還必須一個小小的火花。」

  這是關鍵之處,此話一出,眾人都屏息聽他說下去。

  不料楚北捷卻偏過頭,對娉婷笑道:「白大軍師若能想出生成火花的法子,本王便親吻白大軍師的小手十下,以示感激。」他心癢了多時,此刻情不自禁,竟把情話脫口而出。

  氣氛緊張的軍事會議,頓時蒙上一層曖昧甜蜜的色彩。

  眾人面面相靦。

  自詡最熟悉鎮北王性情的漠然,也忍不住立即冒出一頭冷汗。

  娉婷烏黑的大眼睛滿是驚訝,她向來沉靜淡然,忽然被楚北捷當面將了一軍,頓時臉上爬滿紅雲,眼珠輕轉,已想好對策,露出微笑:「法子不是沒有,不過王爺的賭注要改一下,娉婷若答對了,王爺要許諾十天不許碰娉婷的手才行。」

  不等楚北捷拒絕,徐徐道:「破壞敵人的軍隊,歷來有兩個最實在的法子。一個是當面對陣,打對方一個落花流水,讓敵人以後聽見王爺的名字就不戰而潰。」

  「我們要盡量縮小雙方的兵力差距,才可以正面決戰。這法子暫不能用。」楚北捷擺手,意味深長道:「請教第二個法子。」

  「第二個法子,當然就是斷敵糧草。士兵們餓著肚子,怎麼可能不大亂?」

  漠然道:「這又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的事。何俠深悉兵法,十分明白糧草的重要性。要斷他幾十萬大軍的糧草,哪有那麼容易?」

  娉婷眸子微動,和楚北捷交換一個頑皮的眼神,柔聲道:「如果娉婷答錯了,不知道王爺要罰什麼?」

  楚北捷皺眉喃喃:「妳擅自改了個這麼讓人頭疼的賭注,本王不想和妳睹了,法子還是讓本王自己想吧。」

  「遲了呢,賭注已下。」娉婷淺笑,看向眾人:「要截斷何快糧草,只能兵行險著,取得雲常的糧草重地。」

  若韓露出驚色:「囤積糧草的中樞,必在雲常境內。我們孤軍深入,萬一被發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娉婷巧笑倩兮,從容不迫,恍惚間艷光四射:「我們不但要進入雲常,而且還必須神不知鬼不覺地佔領對方的城池。只要有一絲消息洩漏,意來雲常大軍圍攻,那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森榮倒吸一口涼氣:「這怎麼可能?」

  他雖不怕死,但絕不同意貿然送死。

  東林王後緩緩道:「連失蹤多時的鎮北王從天而降這種不可能的事都已經發生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白姑娘請繼續說下去,至於那個必須取得的城池,不知白姑娘心裡有沒有定論。」

  漠然道:「囤積雲常大軍糧草的重要城池,首選祖西。但那裡是雲常軍最重要的城池,不知有多少雲常兵把守,就算我們拚死佔領了,也不可能不讓何俠發覺。」

  「誰說要佔領祖西?」娉婷搖頭,眼中間爍著智慧的光芒:「囤積糧草的城池固然重要,但各路糧草運送去祖西時的必經之城,不是也同樣重要嗎?」

  此言一出,眾人眼裡頓時大放光芒。

  森榮猛然往膝蓋上狠拍一下:「對!哈哈,有道理。我們佔不了有重兵把守的祖西,大不了就剴村運在路上的糧草。」

  羅尚也顯得非常興奮,站起來對著娉婷就是一揖,苦著臉地求道:請白姑娘不要再需我們胃口,痛快地把謎底說出來吧。到底要佔領雲常哪一個城市?我抓劍的手開始發癢了呢。」

  娉婷受他一揖,倒不好意思起來,當下便說出謎底,吐出兩個字:「且柔。」

  「且柔?」

  娉婷徐徐回頭,看入帶笑的楚北捷眸中,輕聲問:「娉婷的謎底已經坦白,不知道勝負如何?」

  楚北捷故作無奈,沉痛地歎了一聲:「妳贏了。」

  眾人正豎起耳朵等他回答,都情不自禁笑起來,軍帳中因為惡劣形勢而帶來的沉滯壓抑氣氛一掃而空,連東林王後也忍不住掩袖輕笑。

  「好,我們來詳談正事。首先,是如何孤軍深入雲常,不讓敵軍發覺地接近且柔城。」笑過之後,楚北捷長身而起,眼神恢復犀利,從懷中掏出一卷布帛,在桌上鋪開:「大家過來看。」

  眾人紛紛靠前,圍著桌子仔細端詳這副畫得清晰細緻的行軍圖。

  「這是本王根據探子多日來的軍報,昨夜繪成的地圖。此處,就是我們要攻佔的目標,且柔城。」

  雲常。

  且柔城內,風光明媚。只是城守大人的心情,頗為糟糕。

  「又暗中回來了?」番麓反覆撥弄著手裡的輕弩,懶洋洋地問。

  「是。」

  「不是昨日才出城嗎?」

  「秉城守,卑職按大人的吩咐,確實是昨日就恭請葡光、葡盛兩位大人出城了,臨行前還好酒好菜招待了一頓。只是不知為何,兩位大人今天換了平民的衣服,又進城來了,在酒樓妓院裡玩耍,說他們是體察民意,微服察訪城守大人您的政績來著,一日不查清楚,一日都不會走。」

  「狗屁的民意!」番麓忍了多日,火氣終於難以壓抑,猛然將輕弩往桌上一拍,震得上面的瓷杯在空中跳了跳,匡當歪倒,茶水瀉了一桌:「這兩個小人,靠陷害雲常對何快不滿的大臣們受寵。現在居然敢勒索起本城守來了。」

  「大人,城守大人…」身後的師爺杜京捏著山羊鬍子湊到番麓耳邊,急道:「大人小心言辭,雲常現在風聲鶴唳,馴馬爺正四處派人察訪那些對他不敬的人呢。這些話,要是讓葡光、葡盛兩位大人在駙馬爺或者駙馬爺的心腹面前露上一絲半點…」

  番麓冷哼一聲。

  何俠對付異己的手段迅速毒辣,番麓怎會不知。

  他是貴常青提拔上來的城守,算貴常青那邊的人,何俠恨貴家入骨,自然不會對他有任何好感。

  現在何俠外要對付歸樂,內要對付那些掌握實權的大臣將領,萬不會有空來和他這個小小且柔城守計較。

  但是將來呢?

  萬一何俠真的建立新國,登基為王,萬事操勞完畢,還不好整以暇地修理他們這些小兵小將?

  將來堪憂,這是不必說了。就連現在,那些投何俠所好的小人們也已經欺上家門。

  「他們在且柔除了喝酒作樂,還幹了些什麼?」番麓收斂了怨容,掛出心不在焉的譏諷微笑。

  屬下見他不再大怒,才敢繼續稟報道:「兩位大人吃喝玩樂,都不付帳,說是要酒樓老闆來城守府要錢。」

  「幫他們付。」

  「那…春艷樓的老楊,她也過來了…」

  「也幫他們付。」

  「還有…」

  「不必說了,都幫他們付。好好侍侯,由他們鬧。」

  打發了下屬應付那葡光葡盛,還要處理且柔城中大小事務。番麓心中不平,揮筆批了幾道公文,再也坐不住了,召師爺杜京過來,道:「這些東西大雜,你先把重要的挑出來,寫個大概意思,等下給我看吧。」自己站起來出了書房。

  到了院子裡,按照習慣右轉,幾下大步,不經意就已到了極熟悉的房門處。剛巧醉菊捧著一迭衣服出門,差點撞在番麓身上,唬了好一跳,眼睛向上挑,瞪他道:

  「你在當門神呀?石頭一樣檔著人家的路。」

  自從東林被雲常侵入,師傅等熟悉的人都沒了消息,醉菊逃了也沒有地方去,番麓便將房門的鎖給收了,讓她自由在府中走動。

  「妳又把我衣服拿去補了?」番麓視線落到她手上。

  醉菊被他一問,臉蛋微紅,立即把手上捧的衣服全塞他懷裡,咬著唇道:「誰有那個間工夫幫你補衣服,我又不是你買的奴婢。」

  「那妳拿我衣服幹什麼?」

  「我……」醉菊聽見他冷冷地追問,心頭火起,磨牙道:「我嫌你太討厭,連衣服都髒兮兮的。明知道你府裡那個老媽子洗衣服不乾淨,還不知道趕快換個人。堂堂一城之守,連這點識人之明都沒有。今天跟你說明白了,我再也不會幫你重洗啦。」

  「哦……我明白了。」番麓最喜勸看她臉紅,把頭湊過去,附在她耳邊道:

  「妳是嫌我摟著妳時,味道不好聞。其實那是衣服的味道不好而已,本城守自己

  身上的味道,可是非常非常乾淨好聞的。」

  醉菊被他的輕薄話駭得心臟狂跳,捂著心窩退了一步,跺腳道:「你這人真可惡。我幫你洗洗衣服,礙著你什麼了?竟要說這種話來欺負我。」

  番麓和她大眼瞪小眼:「妳這女人才可惡,越來越會撒嬌了。明知道本城守什麼都不怕,就怕妳撒嬌。我堂堂一城之守,怎能讓妳這樣欺負?」

  醉菊被他的強詞奪理弄得愕了好一會:「你……你、你……」一咬下唇,揉著眼睛轉身就衝回房裡。

  番麓高聲道:「別哭、別哭,好吧,本城守收回前言,妳一定也不可惡,妳愛怎麼欺負我就怎麼欺負,大不了我不反抗。」一邊說著,一邊捧著滿懷衣服追了進去。

  他自己性情古怪,故意惹急了醉菊,又打迭起百般心思哄她。

  醉菊哪有這麼容易被他哄到,扭著身子用背對他,氣道:「我不要見你,我這就收拾包裡,去找我師傅。」

  「我陪妳。」

  「誰要你陪?」

  番麓唇上勾起邪笑:「好,妳不讓我陪,那我陪別的女人去。」

  醉菊霍地轉過身來:「你這人真討厭!要走就快點走,別在這裡煩我。」

  兩人正在賭氣,番麓的下屬匆匆趕了過來,稟道:「大人,葡光、葡盛兩位大人到府門口了。」

  番麓知道那兩人吃飽喝足,又來生事,眉頭微微皺起,沉聲道:「知道了。你們準備上房,好好招待,找幾個漂亮小妞陪他們喝酒,別讓他們煩我就行。」

  屬下領命去了。

  醉菊好奇道:「瞧你眉頭皺成那樣,誰敢惹城守大人不快?」

  「兩隻討厭的臭蟲。」番麓不想多說,又需兒郎當道:「別管臭蟲,我們的事還沒說完呢。」

  「什麼我們,你是你,我是我。」

  「唉,我投降。」番麓貼過去一點,壓低聲音道:「本城守告訴妳一個秘密,算是贖罪,如何?」

  「什麼秘密?」

  「那個洗衣服不乾淨的老媽子,是我特意安排的。我就知道有人會笨得上當,幫我把衣服都重洗一遍……啊,別打、別打,叫妳別打,妳還那麼用勁,喂喂,我還手啦……」

  經此一役,花了好些功夫才把醉菊哄的肯和自己說話。番麓心裡鬱結大半散去,看看天色,已經不知不覺耗費了半日時光,站起來伸個懶腰:「不和妳玩了,我不知不覺耗費了半日時光,站起來伸個懶腰:「不和你玩了,我要處理公務去。且柔百姓的安樂日子可全靠著我這個城守大人呢。」

  醉菊橫他一眼:「真是大言不慚。快點去吧。」

  「今晚再來陪妳吃飯。」

  「不許你來。」

  番麓趁她沒防備,在她臉蛋上輕輕扭了一下:「那妳過去陪我吃飯。」

  醉菊再要發火,番麓已經腳步輕快地走遠了。

  《待續》
作者: 子凡    時間: 2007-8-28 05:53 PM     標題: 後說

  嗚嗚嗚,鍋蓋頂頭,躲在恐龍尾巴後面——對不起,各位讀者,弄寶寶錯了,娉婷的故事第六本無法完結,責任在弄寶寶,要寫第七本……

  讓大家久等了,弄寶寶非常抱歉,請大家原諒。

  雖然書書有字數的限制,但是從小說來看哦,弄弄覺得完整的情節,流暢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勉強結束的話,也是很不負責任的做法。當然,忽然

  又多出一本……也是很不負責任的做法……爬走——

  楚北捷已經出山,何俠成了大魔頭,兩個人的較量中夾著聰明的娉婷,如果不詳細一點寫的話,就太浪費前面的種種伏筆了,所以,弄弄還是希望可以

  在最後一本裡比較細膩地敘述偉大的亭國成立的過程,也就是娉婷當上王後,和楚北捷和親相愛的過程。

  弄弄一定會努力地寫,把這個故事完美的結束,盡早讓娉婷成為王後和大家見面的!

  這次是弄寶寶錯了,大家要扁就扁吧,鳴嗚嗚,弄弄認了,趴下——
作者: Yahmoll    時間: 2007-8-28 06:53 PM

好看唷~
給你推推推~~~~
不過一段一段ㄉ好麻煩~~~不過還是給你推推推
作者: kristy070206    時間: 2007-12-24 03: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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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ow~bow    時間: 2007-12-24 05:5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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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c.2007    時間: 2007-12-24 06:2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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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ewmew01    時間: 2007-12-25 09:0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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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orr6621    時間: 2007-12-26 10: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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